綠孔雀VS水電站:一場生態保護與經濟發展的博弈

▲8月7日,新平縣水塘鎮附近的戛灑江一級水電站導流洞,目前工程已停建3年。完顏文豪攝
身形(xing)清瘦、皮(pi)膚黝黑的(de)李興貴,懷抱著半米長的(de)水(shui)煙筒,嘴巴不時(shi)對準竹筒口上端,吧嗒吧嗒猛吸(xi)幾口。
提起退(tui)還水電(dian)站征地補償(chang)款(kuan),他言語(yu)間(jian)仍流露出一(yi)絲遺(yi)憾:為了(le)多年(nian)沒見(jian)的綠(lv)孔雀,眼(yan)瞅著全村400多萬元(yuan)補償(chang)款(kuan),像“到嘴的鴨(ya)子一(yi)樣飛(fei)走了(le)”。
這個(ge)僅有(you)17戶人家的村民小組,隸屬于(yu)云南省新平縣者竜(long)鄉向陽(yang)村,因靠近綠孔(kong)雀棲息地(di)才為外界所知(zhi)。
村民們(men)聲稱支持綠孔雀保(bao)護(hu)行動,但水電站建(jian)設的現實利益更(geng)誘人,他們(men)心里還(huan)有(you)比退(tui)款更(geng)糾結的彎子繞不過去。
“按照國家政策,肯(ken)定要保(bao)綠孔(kong)雀(que);按照我(wo)們的(de)想法,肯(ken)定想拿補償款。不(bu)過,這事(shi)最后還得聽法院(yuan)的(de)!”李興貴的(de)老婆在旁邊補充道。
8月19日,這(zhe)起(qi)全(quan)國(guo)首例瀕危野(ye)生(sheng)動(dong)物(wu)保護預(yu)防(fang)性公益訴訟——云南(nan)綠孔雀(que)棲息地保護案,二審在云南(nan)省(sheng)高級(ji)人(ren)民法(fa)院開庭審理(li)。
這場歷時3年多的拉鋸戰,即(ji)將(jiang)迎來終審判決結果。
今年3月20日,昆明市(shi)中(zhong)級人民法院做出一審判決(jue):被(bei)告中(zhong)國水電顧問(wen)集團新平(ping)開(kai)發有(you)限公(gong)司(簡稱(cheng)“新平(ping)公(gong)司”)立(li)即停止基于(yu)現有(you)環境(jing)影響評價下的(de)水電站建設項(xiang)目。
原(yuan)告、被告均不服從判(pan)決,相繼(ji)提(ti)起上訴。
原告北京市(shi)朝陽區自(zi)然之友(you)環境研究所(簡稱“自(zi)然之友(you)”)上訴要求(qiu),判令戛(jia)灑江(jiang)一級水電(dian)站(zhan)永久停(ting)止(zhi)建(jian)設,徹底(di)消除對綠孔雀等珍稀物種生存的重大風險。
從水電站淹沒區到(dao)綠孔雀(que)棲(qi)息地,折(zhe)射(she)出地方經濟發展與生態文明建設之間(jian)的沖突(tu),而如何在博弈中尋找平(ping)衡(heng)點,確實值得人們深思。
舍不得退還的“巨額”補償款
8月7日上(shang)午,記者來到新(xin)平縣水塘鎮附近(jin)的(de)(de)(de)水電(dian)站壩址,可見對岸山腳(jiao)下已建成的(de)(de)(de)導流洞口(kou),幾(ji)臺機械設備(bei)散(san)落在工地上(shang)。沿著雜草沒(mei)膝的(de)(de)(de)江岸,包裹著石(shi)塊的(de)(de)(de)石(shi)籠網(wang)一(yi)字(zi)碼開。
按照水(shui)電站最初規劃,首臺機(ji)組(zu)今年8月運行發電,蓄(xu)水(shui)后(hou)將淹沒新(xin)平縣和(he)雙(shuang)柏縣部分河谷(gu)地帶。
3年(nian)前,一樁以保(bao)護(hu)綠孔(kong)雀為(wei)由的(de)(de)環境公益(yi)訴訟,引起社會(hui)各界(jie)的(de)(de)高度(du)關注(zhu),迫使水電站建(jian)設(she)戛(jia)然而止(zhi)。
“淹沒區涉及者(zhe)竜鄉(xiang)3個村(cun)委會,2400多萬元(yuan)土地補償款(kuan),在(zai)村(cun)里(li)戶頭(tou)上放了(le)3個月,去(qu)年5月就(jiu)退(tui)回去(qu)了(le)。”者(zhe)竜鄉(xiang)黨(dang)委書記(ji)祁蕓告訴記(ji)者(zhe)。
按(an)當時補償標準(zhun),李興貴家可以分到(dao)20萬(wan)元(yuan),相比(bi)種(zhong)烤煙和核桃2萬(wan)多元(yuan)的年(nian)收入,無疑是一筆“巨款”。他10年(nian)前蓋(gai)房(fang)欠下10萬(wan)元(yuan)惠農貸(dai)款,如今每(mei)到(dao)3年(nian)還(huan)款期,還(huan)要找親(qin)朋湊(cou)錢先(xian)還(huan)后貸(dai),一直這樣挪騰循(xun)環。
“年紀大了,又沒技術,出去打工沒人要”,老婆在一旁插話道,村里經濟條件都差不多(duo),“一家(jia)也不富”。
新(xin)平縣(xian)發改(gai)局(ju)局(ju)長王(wang)定周介紹,戛(jia)灑(sa)江一級(ji)水(shui)電(dian)站(zhan)核準動態總投資(zi)38.87億(yi)元,“新(xin)平公司”通過(guo)發改(gai)部(bu)門(men)監控的(de)賬戶(hu),已(yi)累計完(wan)成投資(zi)12.25億(yi)元。其中,征地(di)移民(min)補(bu)償費為1.92億(yi)元。
截至2017年(nian)7月末,全縣累計完成淹(yan)沒區與樞紐工程區土地征(zheng)收征(zheng)用協議簽訂,分別為(wei)8279.21畝(mu)與2000余畝(mu),移民搬遷安置2戶9人。
“當時,老百姓已經同意了(le)。由于(yu)資金沒補到(dao)位,只能(neng)邊(bian)簽(qian)約邊(bian)征(zheng)地,一(yi)步(bu)步(bu)推進(jin)。”發(fa)改局(ju)水庫移民(min)辦主任(ren)徐春文說。
據(ju)“新平公司(si)”副總(zong)經(jing)理趙興有透露(lu),2017年8月水電站停建后,涉及玉(yu)溪和楚雄兩(liang)市州的征地補償(chang)款,已分別(bie)凍結9000萬(wan)元和8000萬(wan)元。
另有(you)(you)1900萬元補償款,已經發到當地老鄉手里,“從保(bao)護國有(you)(you)資產(chan)角度(du),這筆錢肯定(ding)要(yao)追(zhui)討(tao)。當然,對實際占用或破壞的土地,該補償還要(yao)補償。”趙興有(you)(you)說。
因交通條件落后(hou),李(li)興(xing)貴出村一趟動輒數小時車(che)程,家(jia)家(jia)摩托車(che)成了標配。村民(min)家(jia)女(nv)兒多往外嫁(jia),媳婦卻很難娶進來。
這兩年,由于(yu)市場(chang)不景(jing)氣,種核(he)桃有時連工錢都收不回來,鄉里考慮引進(jin)深加(jia)工企業。“這里太偏遠(yuan)了,物(wu)流成本特別(bie)高。”祁蕓說(shuo)。
“外地人(ren)說起(qi)云(yun)南,就是(shi)山清(qing)水秀好風(feng)光,可我們(men)這里缺(que)水,一年比一年干燥(zao)。既要保(bao)護好生態,也得考慮人(ren)的生活。”在向陽村(cun)(cun)村(cun)(cun)委會辦(ban)公室(shi),村(cun)(cun)支書謝(xie)興貴向記(ji)者感慨道。
當地(di)幾(ji)位干部圍(wei)坐一起,七嘴八舌地(di)聊著天。有趣的是(shi),話題(ti)中的主角綠孔雀(que),他們竟(jing)沒有一個人見過。
已經10多(duo)年沒見(jian)過(guo)綠(lv)孔雀的(de)李興(xing)貴回(hui)憶說,“這家伙(huo)特別精,稍(shao)有動靜就飛得(de)遠遠的(de),不來人住的(de)地方。”
與這些不知蹤影的(de)綠孔雀(que)相比,守著大山(shan)過慣(guan)窮日(ri)子的(de)村民,似(si)乎更(geng)看(kan)重(zhong)眼前的(de)“巨額”補償款。
“錢退回去(qu)的時(shi)候,確實舍(she)不得。村民有錢日子好過(guo)了,我也好過(guo)了。”謝興貴坦(tan)言。
撲朔迷離的綠孔雀種群數量
從向(xiang)陽(yang)村到綠孔雀棲(qi)息地河灘(tan),不(bu)過才18公里路(lu)途(tu),越野車(che)卻跑了將近兩個(ge)小時。蜿蜒曲折的(de)盤(pan)山(shan)公路(lu),幾十米就一(yi)個(ge)大拐彎,車(che)窗外山(shan)高(gao)谷深,向(xiang)下望去令人膽戰心驚。
渾濁發紅(hong)的(de)紅(hong)河水,一(yi)路冠(guan)以禮社(she)江(jiang)、石羊江(jiang)之(zhi)名,經楚雄州雙(shuang)柏縣流(liu)入玉溪市新平縣,與支流(liu)綠汁江(jiang)交匯后稱戛灑江(jiang)。
在半(ban)山腰的(de)(de)林(lin)業管(guan)護(hu)(hu)站(zhan),一位身(shen)穿(chuan)迷彩服的(de)(de)護(hu)(hu)林(lin)員,從路邊崗亭走出來,示(shi)意來人做登記(ji),路旁豎立(li)著保(bao)護(hu)(hu)綠孔(kong)雀和國家Ⅰ級重點保(bao)護(hu)(hu)植(zhi)物陳氏(shi)蘇(su)鐵的(de)(de)警示(shi)牌。
記者終于到達一處開闊的(de)河(he)灘,砂(sha)石縫隙間長滿雜草(cao),周(zhou)邊林草(cao)沒有被破(po)壞的(de)痕跡。
往上游(you)走數十米,可見清澈的小(xiao)江河,流入紅色的石羊江,交匯(hui)處涇渭分明。
“這(zhe)片區(qu)域安放了30多(duo)個紅外相機,覆(fu)蓋約1000畝林地,一般在傍晚能(neng)拍到(dao)綠孔(kong)雀。”者竜鄉(xiang)林業管理員王開(kai)明,指著小(xiao)江河右岸的一片山(shan)林說,綠孔(kong)雀喜歡在大(da)樹上睡覺,下(xia)到(dao)河灘主要是玩耍、找水喝。
據新平縣林草(cao)局資(zi)源管(guan)理(li)與防(fang)護(hu)股股長李永明(ming)介紹(shao),從2017年開始(shi),省里批下來數十萬(wan)元專項資(zi)金(jin),安裝106臺紅外線相機,由中科院昆(kun)明(ming)動物研究所(簡稱“昆(kun)明(ming)動物所”)提供(gong)支持(chi),開展綠孔(kong)雀棲息(xi)地科研調(diao)查。
“通(tong)過兩年半(ban)紅外監測影像分析(xi),專家(jia)稱(cheng)發現有小孔(kong)雀出沒,說(shuo)明種群在繁衍,但現在還不清楚,這一(yi)帶有多(duo)少只綠(lv)孔(kong)雀。”李永(yong)明告訴記者。
小(xiao)江河對(dui)岸雙(shuang)柏縣(xian)的大幅(fu)告示牌上,寫著“您(nin)已進入恐龍(long)河保護區……禁止違法(fa)捕(bu)獵野生動(dong)物、破(po)壞野生動(dong)物棲(qi)息地(di)(di)”,表明這里屬于玉溪與楚雄兩市(shi)州的交界地(di)(di)帶。
該案一審判(pan)決書載明,綠(lv)孔(kong)雀主(zhu)要活動在恐龍(long)河(he)自(zi)然保護區低海拔區域,數量50-70只。
戛(jia)灑江(jiang)一級水(shui)電(dian)站(zhan)(zhan)總(zong)裝機(ji)容量27萬千瓦(wa),蓄水(shui)水(shui)位675米(mi)。“恐龍河保護區(qu)界限調整為680米(mi)以上,高出電(dian)站(zhan)(zhan)水(shui)位5米(mi),但建好后仍會淹沒一部分綠孔雀棲息地(di)。”玉溪市生(sheng)態環境局新(xin)平分局局長(chang)張誠(cheng)民說。
隨著(zhu)該(gai)水電站被叫停(ting),雙柏縣因(yin)調整保護區界限,部分人(ren)員受到問(wen)責處理,原股(gu)級保護區卻(que)由(you)此升格為正科級。
綠(lv)孔雀(que)是我(wo)國(guo)本土(tu)的(de)原生孔雀(que),曾遍布西南多省,漢樂府詩“孔雀(que)東(dong)南飛,五里一徘徊”所(suo)寫即(ji)為綠(lv)孔雀(que)。從(cong)唐朝銅(tong)鏡(jing)、宋(song)代瓷(ci)器到明清(qing)官服,均有綠(lv)孔雀(que)的(de)元(yuan)素。
李(li)永明告訴記者,上(shang)世紀七八十年代,綠孔雀(que)在全縣(xian)都有分布,主要生活在半(ban)山上(shang)。
徐春文(wen)認(ren)為,“以前農(nong)民在(zai)高海拔種(zhong)地(di)填不飽肚子,就改(gai)到(dao)低海拔的地(di)方種(zhong),并到(dao)山下四(si)處放(fang)牧,把(ba)綠孔(kong)雀棲息地(di)壓(ya)縮了”。
歷史上,人類農業(ye)活動一直威脅綠(lv)孔(kong)雀(que)的棲(qi)息地(di)。隨(sui)著(zhu)農民(min)改種(zhong)甘蔗、柑(gan)橘等作物,綠(lv)孔(kong)雀(que)食物逐漸減少(shao),加上捕(bu)獵(lie)與用農藥(yao)包衣種(zhong)子,綠(lv)孔(kong)雀(que)慘遭獵(lie)殺毒殺,棲(qi)息地(di)生境不(bu)斷(duan)消失。
根據“昆(kun)明動(dong)(dong)物所”1991年至1993年的調查結果(guo),綠(lv)(lv)孔雀(que)僅現(xian)于云南西部(bu)(bu)、中部(bu)(bu)和南部(bu)(bu),野生種(zhong)群數(shu)量(liang)約(yue)為800-1100只。北(bei)京動(dong)(dong)物園滑(hua)榮(rong)等人在2015年至2017年的調查中提及,我國現(xian)存野生綠(lv)(lv)孔雀(que)種(zhong)群數(shu)量(liang)約(yue)為235-280只。
而公開資料多(duo)引述的“不足500只”說法,則來(lai)自(zi)“昆明動(dong)物所(suo)”等單位2014年至2017年的調查。由于數量(liang)瀕危,野生綠孔雀被列(lie)為我國Ⅰ級國家重點保護動(dong)物。
傳言(yan)比(bi)大(da)熊貓還稀有的(de)野生(sheng)綠孔(kong)(kong)雀種(zhong)群,到底數(shu)量多少(shao),顯得有些撲朔迷離。就連曾(ceng)拍(pai)攝到綠孔(kong)(kong)雀和發現其(qi)(qi)蹤跡(ji)的(de)環保人(ren)士,也對其(qi)(qi)種(zhong)群數(shu)量說法不一。
生態保護能預防就不去追懲
2013年底,一次(ci)綠汁(zhi)江(jiang)河谷季(ji)雨林調查,讓顧伯健成了綠孔雀生存危機的“吹哨(shao)人”。
這位(wei)中(zhong)科院(yuan)西雙版納(na)熱帶植物(wu)園研究生,留(liu)心到當地老(lao)鄉頻(pin)繁提(ti)及(ji)的綠孔雀(que)和計劃建設的水電站。
“由于半山適(shi)宜蓋(gai)房耕作,綠孔雀棲息地(di)被壓縮(suo)到河(he)谷(gu)地(di)帶。水電(dian)站一(yi)旦建起來,就(jiu)把(ba)棲息地(di)淹沒了(le)。”顧伯健曾為此多方反映,但收效甚(shen)微。
直到2017年3月,此(ci)事引起云(yun)南(nan)野生動物攝(she)影(ying)師奚志農的注意(yi)。“云(yun)南(nan)人印象中孔雀(que)很普遍(bian),連我這(zhe)個野生動物攝(she)影(ying)師都是這(zhe)種感覺。”雖說(shuo)早在2000年,他也(ye)曾拍到過(guo)綠孔雀(que),卻沒引起過(guo)多(duo)關注。
“忽(hu)視綠孔雀這么多(duo)年了,感(gan)覺自己非常失職(zhi),只能努力彌補。”他開始四下呼(hu)吁,保(bao)護綠孔雀“最后一(yi)片完整棲息地(di)”,并聯合“自然(ran)之友”等環保(bao)組織,給當時的(de)環境保(bao)護部(bu)發出(chu)停建水電站的(de)緊急建議函。
期間(jian),由新華社記者采寫的兩篇報(bao)道,引起了中央(yang)高層(ceng)的重視。
同年7月(yue),“自然之友(you)”提起環境民事公(gong)益訴訟,以(yi)水(shui)電站(zhan)建(jian)設(she)將淹沒綠孔(kong)雀棲(qi)息地為由,把“新平公(gong)司”、總承(cheng)包方(fang)及受托編(bian)制環評單(dan)位中國電建(jian)集團昆(kun)明(ming)勘測設(she)計(ji)研究院有限公(gong)司告上法庭(ting)。
此(ci)外,由于在水電站(zhan)環(huan)評(ping)審批時,淹(yan)沒區(qu)內的陳(chen)氏蘇(su)鐵(tie),尚未被列入世界(jie)蘇(su)鐵(tie)名(ming)錄。環(huan)評(ping)既未對(dui)其進行(xing)評(ping)價,也未采(cai)取保護(hu)性(xing)措(cuo)施,因此(ci)成為(wei)案件(jian)爭(zheng)議焦點之一。
在“自然之友”總干事張伯駒看來,“環(huan)評(ping)手(shou)續(xu)該蓋的章(zhang)都(dou)蓋了,但珍稀物種竟沒引(yin)起重(zhong)(zhong)視,屬于重(zhong)(zhong)大疏漏。”
“綠孔雀案的(de)標志性意義(yi)在(zai)于,突破了有損(sun)害才有救(jiu)濟的(de)傳統理念,過去這(zhe)類訴(su)訟(song)幾乎都是事后,這(zhe)次提(ti)升至(zhi)(zhi)事中甚至(zhi)(zhi)事前,可以(yi)減少或避免(mian)生態環(huan)境遭受損(sun)害。”在(zai)北京北三環(huan)外的(de)華龍大廈辦公室里,張(zhang)伯駒告訴(su)記(ji)者(zhe)。
“生態系統一旦遭到破(po)壞,往(wang)往(wang)是不可(ke)逆的,重(zhong)要生物可(ke)能區域性(xing)滅絕。賠償幾(ji)億(yi)甚(shen)至幾(ji)十億(yi),也(ye)無法恢復(fu)以(yi)前的樣子。要治病于未病,能預防就不去追懲。”張伯駒說。
1984年出生的張(zhang)伯駒,回憶自己剛工作時,眼見(jian)一片森林被砍伐(fa),在現(xian)場哭一場,卻(que)解決不了現(xian)實問題,無力感很強。
有段時(shi)間,他曾(ceng)辭職去讀書,希望從公共政策角度看待環(huan)境問(wen)題。
“解決問題(ti)不只是用(yong)對(dui)抗的方式,環境問題(ti)本質是公(gong)共物品的管理,從經濟學角度來(lai)看,如何通過多方有效博弈,盡(jin)量把外部負面問題(ti)最小化。”張伯駒說。
從有爭(zheng)議的(de)(de)環(huan)評報告(gao),到(dao)沉默(mo)的(de)(de)專家群體,從慷慨(kai)激昂的(de)(de)環(huan)保人(ren)士(shi),到(dao)措辭謹(jin)慎的(de)(de)地方(fang)官員(yuan),人(ren)們(men)圍繞“云南綠(lv)孔雀案”的(de)(de)不同(tong)態度,呈現出多元(yuan)的(de)(de)利益訴求。
聊起(qi)吃水(shui)問題,李(li)興(xing)貴指(zhi)著平房(fang)上的(de)水(shui)塔對記者說(shuo),水(shui)是從26公里(li)外的(de)哀牢山引過來的(de),“這10年天(tian)氣太干燥了(le)”。
“村民(min)只能種烤煙(yan)等抗旱(han)作物(wu),如(ru)果(guo)水(shui)電(dian)站建(jian)起來(lai),取水(shui)更方便,土地利用率(lv)會提高,氣候(hou)也會濕潤些,能給(gei)群眾帶來(lai)好處。”祁蕓說。
對于人(ren)口(kou)不(bu)足30萬,以(yi)采礦、冶煉為主要(yao)產(chan)業的新平縣,這(zhe)樣的大型項目對縣域經濟發展同樣重(zhong)要(yao)。“新平沒什么出口(kou)產(chan)業,消費(fei)人(ren)口(kou)基(ji)數小,經濟不(bu)發達,主要(yao)靠投資拉(la)動。”一位當地干部坦言。
王定周初步估(gu)計,受益于水電站的(de)老百姓,光新平就(jiu)不少于5萬人。
“個(ge)人角度看(kan),水電站利大于弊,能解(jie)決下(xia)游防洪(hong)、農灌、飲水問題,周邊村民可(ke)以發展種植(zhi)、養殖。”據王(wang)定周介紹,戛灑(sa)江水電站已在新平(ping)上繳(jiao)耕地占用稅、植(zhi)被恢(hui)復費共3.8億元。
即使工程下馬善后也很棘手
日前,記者來到新(xin)平(ping)縣水(shui)塘鎮(zhen),在臨(lin)街一棟外墻無(wu)標識的樓房,找到“新(xin)平(ping)公(gong)司(si)”的辦(ban)公(gong)場所。附近的超市(shi)老板說(shuo),平(ping)時樓里還有人(ren)進(jin)出。
不(bu)遠(yuan)處的嘉誠酒店3層外墻上(shang),還掛著“中國水利水電第八工程局有限(xian)公(gong)司”的橫幅(fu)。資料(liao)顯示(shi),這家(jia)公(gong)司曾簽(qian)約(yue)戛灑江一級水電站建設項目。
“他們退租(zu)2個月了(le)。公司人多的時候,租(zu)了(le)六七間房(fang)辦公,現在里面都空著。”嘉(jia)誠(cheng)酒店(dian)女老(lao)板說。
2018年,云南省(sheng)發布生(sheng)態保護紅線,覆蓋水電站(zhan)淹沒區大(da)部分區域(yu)。“生(sheng)態紅線是不可(ke)調的,這個(ge)項目往下建(jian)設的可(ke)能性,幾乎沒有(you)了。”趙興有(you)說。
戛灑江一級(ji)水電站(zhan)早在2006年就(jiu)已立項,此后經國(guo)家(jia)與省級(ji)相關部門層層審(shen)批,直到2016年導流(liu)洞工程開工。
據王定(ding)周透露,早在上世紀90年代,新平縣就在戛灑江規劃了3個梯(ti)級水電站,其中兩座因種種原因取消。
過(guo)去(qu),為保障(zhang)電力供應(ying)和(he)西電東送,云南加(jia)快(kuai)小水電開發。新平(ping)縣有1江32條河的水能(neng)資源,陸續建起20多座小水電站。
“云南生物多樣性太豐富(fu)了,隨便砍一片樹林都(dou)是好地方,開發時(shi)很容易造(zao)成(cheng)生態破壞(huai)。”張伯(bo)駒(ju)說。
一審中,“新平公司”辯(bian)稱:“水電站極有可(ke)能無法(fa)繼續建設,因此原告起(qi)訴的前提不復(fu)存(cun)在。”
張(zhang)伯(bo)駒向(xiang)記者透露,對方(fang)在二審中(zhong)仍堅(jian)持這個意見(jian),“但(dan)拿不出事實證據,也(ye)沒有提供(gong)劃(hua)入(ru)生(sheng)態(tai)紅線的相(xiang)關(guan)行(xing)政文(wen)件(jian),聲稱無(wu)法建設是大概率事件(jian)。”
對(dui)此,張誠(cheng)民向記者解釋說(shuo):“生(sheng)態保(bao)護(hu)紅線(xian)由原來環保(bao)部(bu)門主(zhu)導,現(xian)在移交給自然資源部(bu),當時生(sheng)態紅線(xian)的(de)評估調整,要出臺具體的(de)管理辦法,包括正面(mian)準入清單(dan)和負面(mian)清單(dan)。目前,紅線(xian)內哪(na)些能干(gan),哪(na)些不能干(gan)?很(hen)多管理內容(rong)還需要進一步明確。”
張伯駒認為,“如(ru)果真的(de)證(zheng)明沒(mei)(mei)法建(jian)了,敗訴我們(men)也認。不能(neng)口頭說(shuo),沒(mei)(mei)有任(ren)何(he)事(shi)實支撐,就讓我們(men)撤訴或(huo)判(pan)敗訴。”
在他看來,如果水電站能(neng)永久(jiu)停工,對綠孔雀棲息(xi)地的(de)影響沒那(nei)么大,“畢竟還(huan)沒做(zuo)大江截(jie)留,也沒做(zuo)清庫蓄水。”這正是預防(fang)性公益訴(su)訟對生態環(huan)境事前救(jiu)濟的(de)價值所在。
如(ru)今(jin),這座(zuo)“等待二審判決(jue)”的(de)水電站,已陷(xian)入進退兩難的(de)窘境(jing)。“即使不干(gan)了,還有一(yi)堆善后(hou)的(de)事(shi)務要處理,后(hou)續工(gong)作(zuo)很棘手。”徐春文感慨(kai)道(dao),項目停建后(hou),占用的(de)672畝土地要復墾給農戶。
“租(zu)的臨時用地,租(zu)金(jin)已(yi)經付了(le),還(huan)要(yao)復墾。但山坡不(bu)可能恢復原樣,比(bi)如(ru)租(zu)了(le)50畝,復墾可能變成(cheng)40畝了(le),現(xian)在(zai)都成(cheng)了(le)遺留(liu)問(wen)題(ti)。”王定周(zhou)說。
還有項(xiang)目(mu)停建后,水庫下游的(de)(de)防洪(hong)安全等級驟降,部分擬規劃的(de)(de)開發項(xiang)目(mu)無法按(an)規劃實施,下游的(de)(de)種(zhong)植養殖(zhi)業(ye)發展將受(shou)到(dao)制約。
趙興有介紹,當初(chu)公(gong)(gong)司(si)(si)向建行貸款7.6億(yi)元,停工(gong)3年(nian),光利息(xi)還了1.9億(yi)元,現在(zai)建行要求公(gong)(gong)司(si)(si)連本帶(dai)息(xi)一(yi)次還清,“公(gong)(gong)司(si)(si)虧損巨大!”
“水電站項目(mu)立(li)項在(zai)前,劃(hua)生態(tai)紅線在(zai)后,企業也很(hen)難,希(xi)望當(dang)地政府支(zhi)持稅費返還。”趙興有(you)說。
“現在,云南省已經下發文(wen)件,工程項(xiang)目要(yao)先做生物多(duo)樣性評(ping)價,再來(lai)做環評(ping)。”張誠民告(gao)訴記者。
如(ru)今,水(shui)電站(zhan)壩(ba)址尷尬(ga)地矗立(li)于山谷間(jian),無(wu)論(lun)最終判決結(jie)果如(ru)何,損(sun)失都(dou)已無(wu)法避免。要么(me)棲息地被淹沒(mei),綠(lv)孔雀(que)失去(qu)家園;要么(me)水(shui)電站(zhan)永(yong)久(jiu)停建,數億(yi)元(yuan)的前期工程投入打了水(shui)漂。
然而,此案(an)引發的(de)環評質量(liang)與手續審批、重大項目(mu)投(tou)資(zi)的(de)風險(xian)控制(zhi)、不同(tong)發展階段的(de)利益博弈(yi)等多(duo)方面問題,值得人們反思。(劉荒(huang)、完顏文豪、龐明廣)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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