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武漢“十件實事”中，防范化解各類矛盾風險、關愛抗疫一線醫護人員、關愛抗疫一線基層社區干部，都離不開心理疏導與心態穩定。湖北省心理咨詢師協會會長肖勁松希望——
織一張療愈心靈的網
肖勁松（中）在進行醫護輔導 受訪者供圖
肖勁松準備進入隔離病房疏導病人 受訪者供圖
3月(yue)23日，武(wu)漢封城兩個月(yue)整。對國家(jia)高級心理(li)咨詢師、武(wu)漢大學(xue)中(zhong)南醫院(yuan)神經內科主任醫師肖勁松(song)來說，這(zhe)也是他(ta)和團隊一(yi)線戰疫(yi)滿兩個月(yue)的紀(ji)念(nian)日。
身為(wei)湖北省(sheng)心理(li)咨詢師協(xie)(xie)會(hui)會(hui)長，武漢封城當日，肖(xiao)勁松做了兩件“不做不安心”的事(shi)：在(zai)湖北省(sheng)政府(fu)支持下，組(zu)織省(sheng)心理(li)咨詢師協(xie)(xie)會(hui)開設(she)兩條(tiao)心理(li)熱線，一(yi)條(tiao)針對全國公眾，一(yi)條(tiao)專門針對一(yi)線醫護人(ren)員；主(zhu)動向中南醫院請戰，進隔離病房(fang)進行心理(li)疏導。
兩(liang)個月來，兩(liang)條熱線共接(jie)咨(zi)詢(xun)電話2174個，遍布(bu)全(quan)國(guo)的900余(yu)位咨(zi)詢(xun)師全(quan)天候在(zai)線，累計(ji)服務4348人次；肖勁松也(ye)在(zai)與患(huan)者(zhe)、醫護(hu)人員的面對面接(jie)觸中，加深著(zhu)對心理疏導作用與意義、“政府+專(zhuan)業隊伍+社會力量”工(gong)作方式創(chuang)新的認識。
1.從日峰值300多個電話到20多個：
信心正在回歸，但創傷需要耐心治愈
從2月底起，喧騰了(le)一(yi)個多月的心理咨詢(xun)熱線(xian)逐漸安靜下來。咨詢(xun)師(shi)們在政(zheng)府(fu)支(zhi)持(chi)下，把工作重點轉移到走進康復患者(zhe)觀(guan)察(cha)點，開展愈后心理疏導。
“比如3月20日(ri)，我(wo)們只接聽了(le)20多個電話。”肖勁松介紹。除了(le)訴說(shuo)疫情傷痛，開始有年(nian)輕母(mu)親傾吐對孩子不好好上網(wang)課的怒(nu)氣，有小(xiao)區居民打來電話抱怨“團購還能不能更貴(gui)了(le)”……咨詢師們覺得，“家長里短、柴(chai)米油鹽”的常態逐漸(jian)回來了(le)。
肖勁(jing)松把(ba)疫情發生(sheng)以來(lai)的(de)民眾(zhong)心(xin)理變化(hua)分為三(san)個階段。
“第(di)一(yi)(yi)(yi)個階段，最常見的(de)(de)情緒是恐慌(huang)，出(chu)現(xian)疾病(bing)焦慮障礙或軀體癥狀障礙。”熱線(xian)開通的(de)(de)第(di)一(yi)(yi)(yi)天，便(bian)接到咨詢(xun)上百個。后(hou)來，最多(duo)的(de)(de)一(yi)(yi)(yi)天高達300多(duo)個。“我(wo)總覺(jue)得發(fa)燒了，一(yi)(yi)(yi)天測了十(shi)幾(ji)次(ci)體溫”“上次(ci)去醫院(yuan)沒戴口罩，一(yi)(yi)(yi)定中招了”……很(hen)多(duo)人懷疑自(zi)己染病(bing)，寢食(shi)難安。還有(you)人陷入(ru)對(dui)一(yi)(yi)(yi)切接觸的(de)(de)極度排斥，冰箱空了三天，也(ye)不敢邁出(chu)家門一(yi)(yi)(yi)步，“感覺(jue)病(bing)毒(du)無孔不入(ru)”。
一兩周之(zhi)后，咨(zi)(zi)詢(xun)(xun)者逐(zhu)漸以(yi)患者、疑似患者為主體(ti)。很多人(ren)把心理熱線(xian)當作救(jiu)援熱線(xian)，請(qing)求咨(zi)(zi)詢(xun)(xun)師幫助找床位、做核酸檢測(ce)。
這種狀態，隨著武漢保衛戰迅速打響、社會逐(zhu)漸(jian)回(hui)歸有序而有所好轉(zhuan)。現在，進入了肖勁松眼中的(de)(de)第三階(jie)段：“信(xin)心正(zheng)在回(hui)歸，樂觀開(kai)始滋長。能(neng)不能(neng)放松？不能(neng)。更艱巨(ju)的(de)(de)工作(zuo)剛剛開(kai)始。”
當被(bei)疫(yi)情吸(xi)引的(de)注意力(li)逐漸轉移(yi)，哀痛(tong)、失(shi)落(luo)、矛盾(dun)糾結等(deng)“創傷(shang)后(hou)應激(ji)障礙”或(huo)將顯(xian)現，且具有很強的(de)持續性(xing)、頑固性(xing)、潛在性(xing)。“有人(ren)反復(fu)回想，近乎偏執(zhi)：為什么會感染？為什么我傳(chuan)給了家(jia)人(ren)？有人(ren)治愈后(hou)，和親(qin)戚朋友的(de)相(xiang)處變(bian)得尷尬、小心翼翼。那些(xie)失(shi)去(qu)親(qin)人(ren)的(de)人(ren)，更是(shi)很難走(zou)出悲傷(shang)。”
讓肖勁松擔心(xin)的(de)，還(huan)有一線醫護人員。專門(men)為其(qi)開(kai)通的(de)咨詢熱線，接線量(liang)始終寥寥。“他們(men)也恐懼，但出于職業責任感，都壓在(zai)心(xin)里。委(wei)屈(qu)、無力、倦怠，還(huan)有看過太多傷(shang)痛之后產生的(de)‘替代性創傷(shang)’，都可能對他們(men)心(xin)理造(zao)成傷(shang)害。”
“疫情結束后的半(ban)年內，心理工作可(ke)能迎來又一個高峰(feng)。”肖(xiao)勁(jing)松(song)判斷。
一般(ban)而(er)言，災難(nan)等強(qiang)刺(ci)激(ji)結束后(hou)的半年內，創傷后(hou)應(ying)激(ji)障礙處于急性期，如(ru)能順利紓解，可將(jiang)心理傷害降至最低。而(er)一旦拖過(guo)半年，就(jiu)易進(jin)入難(nan)以根治的慢性期。
“汶川大地(di)震后(hou)(hou)，我接診過一個病人(ren)(ren)，家在(zai)唐山。32年后(hou)(hou)，他(ta)潛在(zai)的(de)傷(shang)(shang)痛被類(lei)似情形(xing)勾起，才發現心(xin)理問(wen)題已很嚴重。”肖勁松惋(wan)嘆(tan)。因此，他(ta)和團隊已經做好兩(liang)手準備(bei)：一方(fang)面(mian)，盡早對急(ji)性創傷(shang)(shang)后(hou)(hou)應激障(zhang)礙進(jin)行疏(shu)導，爭取(qu)在(zai)6個月內(nei)(nei)解開心(xin)結；另一方(fang)面(mian)，準備(bei)好長期作(zuo)戰，“對這(zhe)類(lei)人(ren)(ren)群的(de)關注和心(xin)理支持(chi)，至少5年內(nei)(nei)不放松”。
2.從“以咨詢師為中心”到“以求助者為中心”：
心理疏導“只能栽花，不要栽刺”
1月30日，肖勁松被緊急(ji)呼叫進入隔離病房。一位女患者正激烈哭喊(han)著反抗治療。原來她懷疑(yi)自己傳染了父(fu)母、愛人和6個月大的兒子，極度(du)自責，一心想自殺(sha)。
肖勁松沒(mei)有急(ji)于勸阻，而是任由她(ta)把(ba)傷心和擔憂全講(jiang)出來，再和她(ta)一起設(she)想：誰說孩子(zi)感染了(le)呢？你(ni)不趕緊康(kang)復(fu)(fu)回去找他(ta)，豈不是連(lian)見到他(ta)的50%的概率都放棄了(le)？你(ni)放棄了(le)，才(cai)是對家(jia)(jia)庭不負(fu)責任；你(ni)不倒(dao)，這個家(jia)(jia)就不會倒(dao)。在(zai)潛移默化的認知矯正之下，女(nv)患者情(qing)緒平(ping)復(fu)(fu)，配合治療，一段(duan)時間(jian)后康(kang)復(fu)(fu)出院。
并不是(shi)(shi)所有心(xin)理(li)治療師都(dou)能進入病區。而(er)心(xin)理(li)疏導的(de)(de)需求又如此(ci)之大——方艙(cang)醫(yi)(yi)院建(jian)立后，一家(jia)方艙(cang)的(de)(de)醫(yi)(yi)療主(zhu)任對他(ta)直言(yan)：我(wo)們70%的(de)(de)工作是(shi)(shi)在處理(li)心(xin)理(li)問題。怎么解決這種供需失衡？肖(xiao)勁松認為，培訓患者信賴(lai)、密切接觸的(de)(de)一線醫(yi)(yi)護人(ren)員成為“心(xin)靈捕手(shou)”，是(shi)(shi)最可(ke)行的(de)(de)辦法。
編(bian)寫《新冠肺炎疫情心理干預手冊》發放給(gei)醫護人員，對其進行方法輔(fu)導……掌(zhang)握了要領(ling)的醫護人員們(men)帶著患者做體操(cao)、相互交流、游戲(xi)互動，對其心理康復起到(dao)了顯著作用。
而對于(yu)心理咨詢熱線(xian)接線(xian)人(ren)員，肖(xiao)勁松也提(ti)出了更高要求。“在那段‘人(ren)等床(chuang)’的日子(zi)里，能幫求援的患者(zhe)、疑似(si)患者(zhe)聯系醫療(liao)資(zi)源、社區資(zi)源，提(ti)供具體線(xian)索，才(cai)是最好(hao)的心理疏導。”
大(da)(da)眾心理的輔導員(yuan)，能不(bu)能同(tong)時成為(wei)抗(kang)擊疫情(qing)的戰(zhan)斗員(yuan)、政府政策的宣傳員(yuan)？“三員(yuan)合(he)一”的思路被團隊認可。熟(shu)悉診(zhen)斷標準、防治指南，對接社區、醫院、相關機構(gou)……甚至找(zhao)來(lai)網上(shang)流(liu)傳的“為(wei)患病(bing)父親(qin)找(zhao)床位的22種方(fang)法”，發送給大(da)(da)家參考。種種努力下，咨詢(xun)效度明(ming)顯提高。
這段經歷，讓肖勁松對心理(li)疏導的(de)理(li)念與方法有了新(xin)的(de)思考。
“我(wo)們常用的(de)應激晤談、團體干預(yu)，會要求(qiu)患者(zhe)回(hui)憶這個、講述(shu)那個，有時會引起不適(shi)甚至(zhi)抵觸。這次，我(wo)們嘗(chang)試改變視角，不刻意引導話題，讓(rang)求(qiu)助(zhu)者(zhe)按自(zi)(zi)(zi)己的(de)意愿(yuan)宣泄情感(gan)、暴露創傷，順著他的(de)情緒(xu)走，從里(li)邊自(zi)(zi)(zi)然地找(zhao)到癥結。”肖勁松把(ba)這個轉變比(bi)喻(yu)為“從以(yi)咨詢師為中心(xin)到以(yi)求(qiu)助(zhu)者(zhe)為中心(xin)”。因(yin)為，心(xin)理疏導的(de)目的(de)是(shi)助(zhu)人(ren)而非自(zi)(zi)(zi)我(wo)證明(ming)，“只能(neng)栽(zai)花，不要栽(zai)刺(ci)”。
3.從“點上幫助”到“分級診療心理健康防御體系”：
心理干預，既不能沒人管，也不能人人管
在(zai)和眾(zhong)多求(qiu)助(zhu)者(zhe)的(de)(de)交談中，肖勁(jing)松的(de)(de)認(ren)識越(yue)來越(yue)清晰：疫情造成的(de)(de)心(xin)理(li)(li)問(wen)題，不能(neng)僅靠心(xin)理(li)(li)疏導解決；患者(zhe)需要(yao)的(de)(de)，是“摸得(de)著的(de)(de)安全感”：社會秩序的(de)(de)恢(hui)復(fu)、經濟發展的(de)(de)復(fu)蘇、生活保障(zhang)的(de)(de)確立(li)、人際關系的(de)(de)重建(jian)……只(zhi)有在(zai)推動解決這些問(wen)題的(de)(de)同時，輔之以心(xin)理(li)(li)方面的(de)(de)創傷處(chu)理(li)(li)、關懷安撫、健康(kang)宣導，才能(neng)為求(qiu)助(zhu)者(zhe)筑起堅實的(de)(de)心(xin)理(li)(li)防線。
隨之(zhi)而來的，是(shi)心理輔(fu)導與(yu)現實生活的對接問題。
在這方面(mian)，黃石心(xin)理咨詢師(shi)協會已做出探索。2019年，他們(men)的(de)“心(xin)理輔(fu)導進(jin)(jin)社區、進(jin)(jin)鄉村、進(jin)(jin)學校、進(jin)(jin)機關(guan)、進(jin)(jin)企業、進(jin)(jin)特殊人群(qun)、進(jin)(jin)網絡”創新實踐(jian)成效明顯，被省心(xin)理咨詢師(shi)協會列為2020年推廣項目。
據此，肖勁松向政府有關部門(men)提出(chu)建議(yi)：把社(she)(she)區工作(zuo)者、心(xin)理咨(zi)(zi)詢隊(dui)伍、精神衛生醫療機構聯動起來，構建一個全鏈條、多主(zhu)體(ti)、相互協作(zuo)的“分級(ji)診療心(xin)理健康防御體(ti)系”。社(she)(she)區工作(zuo)者主(zhu)動關注居民心(xin)理，發現解決不了的問題及時(shi)對接心(xin)理咨(zi)(zi)詢師(shi)，如果心(xin)理咨(zi)(zi)詢還(huan)不夠，就轉接至(zhi)精神衛生醫療機構。
“疫情后的(de)心理干預要避免兩種傾向：一(yi)是沒人(ren)管，造成(cheng)缺位；二是‘人(ren)人(ren)管’，以(yi)不規范的(de)心理干預形(xing)成(cheng)二度傷害。為此，建議推(tui)動‘心理網格員’進(jin)社(she)區，實(shi)現‘時時有人(ren)管’；同時，對社(she)區工(gong)作者、志愿者開展(zhan)心理培(pei)訓，幫(bang)助他們提高護衛心靈的(de)意(yi)識和能力。”肖勁松介紹。他期待，自己的(de)愿望在(zai)政府支持、各界(jie)推(tui)動下成(cheng)為現實(shi)——“療(liao)愈心靈，織一(yi)張既(ji)安慰又幫(bang)助的(de)網”。
【政策鏈接】
國家及湖北心理危機干預主要政策：
1月26日，國務院(yuan)應對(dui)新型(xing)冠狀(zhuang)病(bing)毒感(gan)染(ran)的肺炎疫(yi)(yi)情(qing)聯防聯控(kong)工(gong)作機制(zhi)發(fa)布《新型(xing)冠狀(zhuang)病(bing)毒感(gan)染(ran)的肺炎疫(yi)(yi)情(qing)緊急心理危機干(gan)預(yu)指導原則》，將心理危機干(gan)預(yu)納入(ru)疫(yi)(yi)情(qing)防控(kong)整體部署。
3月18日，國(guo)務院應對(dui)新(xin)型冠(guan)狀(zhuang)病毒肺(fei)炎疫情(qing)聯(lian)防聯(lian)控機制發(fa)布《新(xin)冠(guan)肺(fei)炎疫情(qing)心理(li)疏(shu)導(dao)工作(zuo)方案》，要求進一步(bu)加強(qiang)重點人群(qun)心理(li)疏(shu)導(dao)和心理(li)干預。
3月5日(ri)，國家衛生(sheng)健康委辦(ban)公廳、民(min)政部辦(ban)公廳發布(bu)《關(guan)于加強應對(dui)新冠肺炎疫(yi)情(qing)(qing)工作(zuo)中心(xin)理援助與社會(hui)工作(zuo)服(fu)務(wu)的(de)通(tong)知》，要求支持(chi)和幫(bang)助湖北省武漢市等受疫(yi)情(qing)(qing)影響嚴重(zhong)地區(qu)，在(zai)新冠肺炎疫(yi)情(qing)(qing)防控(kong)中加強心(xin)理援助與社會(hui)工作(zuo)服(fu)務(wu)。
2月10日，湖(hu)北(bei)(bei)省新型冠狀(zhuang)病(bing)(bing)毒(du)肺(fei)炎疫(yi)情(qing)防控指揮部發布《湖(hu)北(bei)(bei)省新型冠狀(zhuang)病(bing)(bing)毒(du)肺(fei)炎疫(yi)情(qing)緊急心理(li)危(wei)機(ji)干(gan)預實(shi)施方案》，要求重點做好第一(yi)級(ji)人群的心理(li)援(yuan)助工(gong)作(zuo)；關注第二級(ji)人群的心理(li)健(jian)康，及時(shi)開展心理(li)危(wei)機(ji)干(gan)預；充分發揮“健(jian)康湖(hu)北(bei)(bei)”“12320”、心理(li)援(yuan)助公益熱線和多種線上(shang)通信手段作(zuo)用。
3月17日，武漢市疫情防(fang)控(kong)指(zhi)揮(hui)部康(kang)復隔(ge)離保障(zhang)組(zu)發出《關于切(qie)實加(jia)強(qiang)康(kang)復人員心(xin)理危(wei)機干預和(he)疏導工作的通知》，要求各區疫情防(fang)控(kong)指(zhi)揮(hui)部針對近期反映比較(jiao)突(tu)出的康(kang)復驛站康(kang)復人員心(xin)理問題(ti)，切(qie)實加(jia)強(qiang)心(xin)理危(wei)機干預和(he)疏導工作。
（報(bao)道組成員(yuan)：本報(bao)記者(zhe)(zhe)蔡闖、王斯(si)敏、張(zhang)勇、張(zhang)銳(rui)、章正、晉浩天(tian)、李盛明、安(an)勝藍、劉坤、盧璐、姜奕名 本報(bao)見(jian)習記者(zhe)(zhe)陳(chen)怡 光明網記者(zhe)(zhe)季春紅、李政葳、蔡琳(lin)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