導讀：當下，不少地方正在轟轟烈烈地推進村莊人居環境整治攻堅戰，其中，廁所革命是重中之重。廁所革命的初衷非常好，如果能夠順利地將農村原有的露天茅坑、非露天茅房以及不環保的旱廁一律拆掉，改建成新的室內抽水廁所，善莫大焉。因為“方便”雖是日常瑣事，卻并非小事。

　　不過，我們(men)在調查中發(fa)現，一(yi)些地方(fang)在推行這(zhe)一(yi)政策(ce)時，既(ji)盲動，又冒進，不僅老問(wen)題(ti)(ti)沒(mei)解決，還(huan)可(ke)能帶來(lai)新(xin)問(wen)題(ti)(ti)。這(zhe)主要包括資金來(lai)源問(wen)題(ti)(ti)、設計問(wen)題(ti)(ti)和(he)后期(qi)運營管理問(wen)題(ti)(ti)等(deng)。

　　資金缺乏保障，寄希望于“鄉賢”

　　根(gen)據我們調查，一些地(di)方(fang)只(zhi)知道要在規定的(de)(de)時間內拆掉(diao)(diao)“有(you)礙觀(guan)瞻”和(he)“不夠環(huan)保”的(de)(de)廁所(suo)，但對(dui)于拆掉(diao)(diao)后建設新的(de)(de)公廁或(huo)改建農戶“戶廁”的(de)(de)資金(jin)需求卻(que)普遍估計不足。有(you)的(de)(de)地(di)方(fang)戲(xi)言“先動手，再伸手，不空(kong)手”。

　　據(ju)了(le)解，改廁資金由(you)省市級政府(fu)“以(yi)獎代補”出(chu)一部分，基層(ceng)政府(fu)以(yi)縣為主配(pei)套一部分。“配(pei)套”出(chu)自何處？不少基層(ceng)政府(fu)寄希望于(yu)“鄉賢”能夠(gou)捐助解決(jue)。

　　這顯(xian)然不切實(shi)際。新(xin)建公廁(ce)，保守估計，每(mei)棟需5萬(wan)至(zhi)10萬(wan)元(yuan)。在(zai)中西部地區，由于居住分散，一個村民小組需要新(xin)建不止一個公廁(ce)，才(cai)能(neng)解決(jue)拆掉(diao)現有茅廁(ce)后的“方便”問題。以此估算，每(mei)個行政村所需資金可能(neng)在(zai)100萬(wan)元(yuan)以上。

　　即使是改“戶廁”，戶均成本也(ye)在1000～2000元不等(deng)，有些(xie)地方因為(wei)難度大甚至所需(xu)更(geng)多(duo)。

　　例如，我們2019年3月在中部某村調查發現，該村13組(zu)，僅改(gai)“戶廁”一項，全組(zu)26戶就需投入約10萬元(yuan)。

　　如(ru)此巨(ju)量的(de)投(tou)入(ru)，有(you)(you)多(duo)少地方政府可(ke)以(yi)保證財政兜底？如(ru)果把主要的(de)希望寄托在“鄉(xiang)賢(xian)(xian)”身上，很(hen)可(ke)能打錯了(le)算(suan)盤。想(xiang)讓(rang)(rang)“鄉(xiang)賢(xian)(xian)”回鄉(xiang)搞小產(chan)權房開發，他們的(de)積極(ji)性(xing)是有(you)(you)的(de)，想(xiang)讓(rang)(rang)他們回鄉(xiang)建公共廁所(suo)，除極(ji)少數人愿意外，大部分(fen)人指望不(bu)上。

　　因此，在當前轟(hong)轟(hong)烈烈的廁(ce)所革(ge)命(ming)進(jin)程(cheng)中，如果不審慎穩妥(tuo)地(di)估計資金保障問題，其結(jie)果很可(ke)能是(shi)新(xin)的公廁(ce)沒建成，或(huo)者(zhe)“戶廁(ce)”改了個(ge)半(ban)拉子，原來(lai)的茅(mao)坑也沒有了。屆時，村民(min)到哪里上(shang)廁(ce)所？

　　設計與管理不當，也易誘發矛盾

　　即使資金來源有保障，改廁(ce)是否就(jiu)可(ke)高枕無憂？答(da)案是否定的(de)，首先設計就(jiu)是一個(ge)容易扯(che)皮(pi)的(de)事。

　　例如，廁所(suo)的遠(yuan)近(jin)(jin)(jin)安排，各家(jia)各戶(hu)都希(xi)望新建公廁既(ji)不離(li)自家(jia)太近(jin)(jin)(jin)，又不離(li)自家(jia)太遠(yuan)。太近(jin)(jin)(jin)了(le)，家(jia)里臭(chou)，或者信禁(jin)忌，誰(shui)也不愿意自家(jia)對著廁所(suo)；太遠(yuan)了(le)，跑不贏的時候，屎尿就可能掉(diao)褲襠(dang)里了(le)，怎可能不遭村民罵？

　　又(you)如，廁(ce)(ce)所水(shui)源(yuan)的(de)(de)保障、排污的(de)(de)處理等(deng)，也(ye)需(xu)要有更完善的(de)(de)考慮(lv)。我(wo)們(men)2019年3月在中(zhong)部(bu)部(bu)分鄉鎮調(diao)查發現，這些(xie)地區廁(ce)(ce)所水(shui)源(yuan)依(yi)托山區自(zi)流水(shui)，一(yi)旦天旱，沖水(shui)廁(ce)(ce)所面臨無水(shui)可用的(de)(de)風險；同時農村沒有排污的(de)(de)下(xia)水(shui)管道，廁(ce)(ce)所污水(shui)無非是排往(wang)田間地頭或(huo)河(he)流，如此一(yi)來又(you)易造成新的(de)(de)污染，或(huo)者引發農戶之(zhi)間的(de)(de)矛盾。

　　此(ci)外，一(yi)些改“戶廁”的農(nong)戶，老人不(bu)(bu)(bu)(bu)愿意(yi)出(chu)自籌部分的錢，讓(rang)工(gong)作人員(yuan)跟子(zi)(zi)女(nv)要，子(zi)(zi)女(nv)以外出(chu)務(wu)工(gong)不(bu)(bu)(bu)(bu)需要使用家里(li)廁所為由，也不(bu)(bu)(bu)(bu)愿意(yi)出(chu)錢。此(ci)類瑣細問(wen)題影響卻不(bu)(bu)(bu)(bu)小(xiao)。

　　據我們2019年4月初對中部(bu)一個村的統計，涉(she)及(ji)上(shang)述各(ge)種問(wen)題而不愿改廁(ce)的農戶(hu)(hu)共(gong)有近100戶(hu)(hu)，占全部(bu)需要改廁(ce)農戶(hu)(hu)的20.1%。

　　除了設計(ji)問題(ti)，后(hou)續管理(li)維護也需(xu)有(you)所(suo)安排。例如，廁所(suo)的衛生(sheng)誰(shui)來負責？疏通工作誰(shui)來管理(li)？廁所(suo)產生(sheng)的垃圾(ji)誰(shui)來清運？廁所(suo)的水電費用誰(shui)來負擔？這(zhe)些問題(ti)不解決，即使(shi)廁所(suo)建起(qi)來，最終也會(hui)淪為擺設，甚至成為新的污(wu)染源(yuan)。

　　老年人和貧困戶最受傷？

　　更(geng)嚴重的是，如拆(chai)建廁所銜接不好(hao)，弱勢群體受傷最深。

　　一(yi)般來(lai)說，在(zai)農村(cun)有兩類(lei)弱勢群體需要舊式茅廁(ce)(ce)解(jie)決“方便”問題：一(yi)類(lei)是(shi)老年(nian)(nian)人(ren)，一(yi)類(lei)是(shi)貧(pin)困(kun)戶。年(nian)(nian)輕人(ren)和非(fei)貧(pin)困(kun)戶多在(zai)新(xin)建住宅或(huo)翻新(xin)房屋時就設計了室(shi)內沖水廁(ce)(ce)所(suo)(suo)，所(suo)(suo)以，拆(chai)不(bu)(bu)拆(chai)舊茅廁(ce)(ce)，建不(bu)(bu)建新(xin)公廁(ce)(ce)，對他(ta)們沒(mei)多大影(ying)響。但是(shi)，對于貧(pin)困(kun)戶和老年(nian)(nian)人(ren)來(lai)說，情(qing)況則完全不(bu)(bu)同(tong)。

　　例如(ru)，我(wo)們(men)2018年4月2日調查了一個村民小(xiao)組，一共18戶(hu)(hu)人(ren)家，需要(yao)被拆掉且(qie)已經(jing)被拆掉茅廁(ce)的(de)有10戶(hu)(hu)。被拆掉的(de)10戶(hu)(hu)里(li)，有4戶(hu)(hu)自己(ji)家里(li)建(jian)有室(shi)內沖水廁(ce)所(suo)，剩下的(de)6戶(hu)(hu)則(ze)由2戶(hu)(hu)貧(pin)困戶(hu)(hu)和4戶(hu)(hu)老年人(ren)組成，他(ta)們(men)需要(yao)依靠新(xin)建(jian)的(de)公共廁(ce)所(suo)解決“方便”問題。

　　老(lao)人們反映，他們晚上起來夜解，需要走(zou)到(dao)(dao)公共廁所，不僅不方便，還(huan)存(cun)在安(an)全隱患。特別(bie)是，碰(peng)到(dao)(dao)惡劣(lie)天氣時，萬一(yi)摔倒責任算誰的？

　　還有一(yi)些地方，舊茅廁(ce)拆了(le)，新(xin)公廁(ce)還沒建，甚至什么時候能建得(de)成也是未知數。這(zhe)樣有的老人需(xu)要借(jie)鄰居廁(ce)所用，十(shi)分不便。

　　一位老(lao)人(ren)對(dui)該(gai)村支(zhi)書說(shuo)：“你們(men)就是看不慣我(wo)們(men)這些(xie)老(lao)家伙，嫌(xian)我(wo)們(men)拉屎都礙(ai)你們(men)的事，你干脆去搞包(bao)藥給我(wo)們(men)喝了得了，省得你們(men)心煩！”

　　“廁所革命”需穩妥審慎推進

　　一句話(hua)，小廁所(suo)背后(hou)是大民(min)生(sheng)，廁所(suo)革命應審慎穩妥推進(jin)。事情既需要做，又不能簡單粗(cu)暴地做。具(ju)(ju)體來說，推進(jin)中要具(ju)(ju)備底線思(si)維(wei)、平衡思(si)維(wei)和(he)可持(chi)續發展思(si)維(wei)。

　　第一，地方(fang)(fang)政府需要(yao)充分(fen)估(gu)計資(zi)金來源(yuan)保障問題，要(yao)有(you)底(di)(di)線(xian)思維。在(zai)資(zi)金來源(yuan)保障上，目標當(dang)然是多方(fang)(fang)籌措，但底(di)(di)線(xian)是地方(fang)(fang)財政要(yao)能(neng)夠兜(dou)底(di)(di)，在(zai)此基礎上，再寄望(wang)于(yu)各種社(she)(she)會(hui)力(li)量。否(fou)則，如果籌措不到資(zi)金，財政又(you)無法兜(dou)底(di)(di)，冒進莽撞地拆掉(diao)農民廁所后，就沒有(you)退路(lu)，可能(neng)帶來新的社(she)(she)會(hui)矛盾。

　　第(di)二(er)，公廁(ce)設(she)計(ji)上(shang)要(yao)(yao)科學合理(li)，要(yao)(yao)有(you)平(ping)衡思維。首先，要(yao)(yao)平(ping)衡各利益主體對公廁(ce)的(de)需求表達(da)，重點照顧老弱病(bing)殘和(he)(he)貧困戶(hu)。其次，要(yao)(yao)平(ping)衡環保和(he)(he)有(you)機、傳(chuan)統與現代的(de)需求。建(jian)沖水廁(ce)所是方向(xiang)，但也不能一沖了之。要(yao)(yao)考慮到農(nong)(nong)戶(hu)在農(nong)(nong)業(ye)生產中對農(nong)(nong)家有(you)機肥(fei)的(de)使用需求，不能新(xin)建(jian)了公廁(ce)后，農(nong)(nong)戶(hu)還(huan)得花錢從(cong)市(shi)場上(shang)去買農(nong)(nong)家肥(fei)，從(cong)而(er)增加農(nong)(nong)民負擔。

　　第(di)三，公(gong)廁運營管理上，要(yao)有可持續發(fa)展思維。要(yao)想辦法通過低成(cheng)本管理實現高福(fu)利如(ru)廁。建議強化公(gong)廁的公(gong)共性和(he)公(gong)益性，通過理事(shi)會(hui)等平臺(tai)教育、動員(yuan)農民輪流義務(wu)管理，弱化其等靠要(yao)思想，惟如(ru)此，方能使(shi)農村公(gong)廁低成(cheng)本、可持續地發(fa)揮作用(yong)。

　　劉燕舞(wu)（作者系武(wu)漢(han)大學(xue)社(she)會學(xue)系副教授；武(wu)漢(han)大學(xue)中國(guo)鄉村治理(li)研究中心夏柱(zhu)智、史源淵對(dui)本文部分調查資料(liao)的收(shou)集也有貢獻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