燒餅是各地干部群眾的家常美食,但如果基層治理“翻”起了“燒餅”,就讓人實在吃不消了。半月談記者最近在基層調研時發現,一些多部門交叉施政的領域存在決策“翻燒餅”現象。部門之間“神仙打架”,基層成了“角力場”,讓基層干部做工作左右為難,基層群眾利益受到嚴重損害。
“神仙打架”:大棚項目很好,建在地上不行
中部一農業(ye)大(da)縣規劃了一個“農光互補(bu)”的(de)光伏(fu)農業(ye)一體化(hua)項目,市(shi)縣領(ling)導都(dou)大(da)力支持(chi)。鄉鎮干部自(zi)上級(ji)獲知,該(gai)項目把光伏(fu)發電電池(chi)板裝在農業(ye)大(da)棚(peng)頂上,電池(chi)板之間(jian)留有(you)較大(da)間(jian)隙,不會跟(gen)大(da)棚(peng)內的(de)蔬菜“搶”陽光雨露;大(da)棚(peng)高度是普通大(da)棚(peng)的(de)3倍,可以實現(xian)多層栽培,正好(hao)發展立體農業(ye)和觀(guan)光農業(ye)。
而(er)且,大棚發的電不(bu)僅可以并入(ru)電網(wang)售與(yu)電網(wang)公司,還可以用(yong)來完善大棚的照明、保溫等功能(neng)。一個項目(mu),兩份收入(ru),讓(rang)干部們(men)備受鼓舞。
大棚(peng)就這(zhe)樣建起(qi)來了,一切(qie)都(dou)符合預期。只是(shi),當收益即將裝進群眾腰包時,“不(bu)速之客”駕到。
縣國土(tu)部門找到(dao)了鄉鎮負責人:你(ni)們這個項目建在了基本(ben)農田(tian)上,是破壞耕地保護“紅線”的行為,必須(xu)限期(qi)整治(zhi),否則就(jiu)要對負責人問責。
干部們(men)當場(chang)傻(sha)眼了:“項(xiang)目啟動的時(shi)候,我(wo)們(men)反復征求了上(shang)級意見,發改委、農業部門都(dou)說可以(yi),還(huan)讓我(wo)們(men)加快建設進度。結果都(dou)搞好了,國(guo)土部門又跟(gen)我(wo)們(men)說不(bu)行,要(yao)么拆棚子,要(yao)么摘帽子!”
怎么辦?干部(bu)們又跑(pao)到縣里去探問,結果(guo)發(fa)現,整改的壓(ya)力比上(shang)馬的動(dong)力大得(de)多,只得(de)把項(xiang)目設(she)施陸陸續續拆掉,“農光互補”落得(de)個“拆光不(bu)補”。
如(ru)此部門“神仙打架”,并非這(zhe)個縣(xian)基層干部群眾格外倒霉。半月談(tan)記(ji)者采訪發現(xian),吃了上級施政(zheng)“翻燒餅”的(de)基層干部群眾,遭遇的(de)困境種類繁(fan)多。

規(gui)(gui)定(ding)“神仙打架”,“土(tu)”政(zheng)(zheng)策(ce)與惠民策(ce)互為“矛”“盾(dun)”。中部(bu)某山區(qu)貧困縣(xian)歷來男子娶妻(qi)難,有(you)的(de)即便結(jie)婚(hun),也因生活貧窮(qiong)妻(qi)子離家出走。一些建檔立(li)卡貧困戶反映,當地政(zheng)(zheng)府(fu)出臺產業扶(fu)貧貸(dai)款(kuan)政(zheng)(zheng)策(ce),實施過程中放貸(dai)部(bu)門卻規(gui)(gui)定(ding),沒有(you)結(jie)婚(hun)證(zheng)的(de)不(bu)能(neng)貸(dai)款(kuan)。
決(jue)策(ce)“神仙打(da)架”,鄉鎮(zhen)干部(bu)陪著“拔河(he)”。徹(che)底關停還是轉(zhuan)型(xing)(xing)升級,讓洞庭湖區(qu)某縣(xian)(xian)的(de)(de)造(zao)紙(zhi)業(ye)(ye)2017年陷(xian)入長達7個(ge)月的(de)(de)“拉鋸(ju)戰”。分管(guan)工(gong)業(ye)(ye)的(de)(de)縣(xian)(xian)領導認(ren)為(wei),只要行業(ye)(ye)淘汰了落(luo)后設備,引進新技術實現轉(zhuan)型(xing)(xing)升級,沒必要關停,縣(xian)(xian)里也不用背負一(yi)次(ci)性補償的(de)(de)負擔;分管(guan)環保的(de)(de)縣(xian)(xian)領導則認(ren)為(wei),造(zao)紙(zhi)廠(chang)無論如何轉(zhuan)型(xing)(xing)升級污(wu)染(ran)隱患都難消除,必須徹(che)底關停……鄉鎮(zhen)不知(zhi)選哪條路走,有的(de)(de)開(kai)了“同(tong)意轉(zhuan)型(xing)(xing)”的(de)(de)口子(zi),企(qi)業(ye)(ye)聽(ting)話買(mai)了設備,孰料年底上級連續(xu)發(fa)文(wen),湖區(qu)造(zao)紙(zhi)廠(chang)無論大小三(san)年內全部(bu)騰退。一(yi)些(xie)造(zao)紙(zhi)企(qi)業(ye)(ye)因此上訪,壓力全落(luo)在了鄉鎮(zhen)頭(tou)上。
政出多門:“各唱各的調,各吹各的號”
受訪(fang)的(de)基(ji)層干(gan)部指(zhi)出,治理“翻燒餅”,一(yi)(yi)(yi)方面在于(yu)部分政(zheng)策(ce)制(zhi)定時(shi)隨意(yi)性較(jiao)大,“腦袋一(yi)(yi)(yi)拍有了、胸脯一(yi)(yi)(yi)拍干(gan)了、大腿一(yi)(yi)(yi)拍壞了”;另一(yi)(yi)(yi)方面也是官員“本位(wei)主義”作(zuo)怪,上不了解宏觀(guan)政(zheng)策(ce),下不關心基(ji)層民意(yi),只守著(zhu)自己(ji)的(de)“一(yi)(yi)(yi)畝三(san)分地”做決定。
1——決策隨意,“非程序化”埋(mai)“打架”根源。
華中科技大學教授趙振宇認為,一些政(zheng)策、法規之(zhi)所以會(hui)出現(xian)“打架”現(xian)象,是因為決策過程(cheng)存在“非程(cheng)序化”亂象。官員或(huo)圖省事,或(huo)貪專斷,導(dao)致決策偏(pian)離程(cheng)序軌道,喪(sang)失了(le)民主基(ji)礎和(he)科學性,直接后果就是各(ge)級政(zheng)府部門(men)之(zhi)間(jian)政(zheng)令(ling)不(bu)統一,立法、司法和(he)行政(zheng)更無法有力(li)配合(he),有效制約,帶來許(xu)多荒唐的行政(zheng)成(cheng)本,也給公權力(li)“尋租(zu)”留下空間(jian)。
2——片面重視部門(men)利益,“鍋”統統甩給基(ji)層。
湖南省農(nong)村發展研究院(yuan)首席專家陳文勝(sheng)認為,“翻(fan)燒餅”治(zhi)理的(de)(de)背后是(shi)部分(fen)上(shang)級單位唯自(zi)身、唯部門利(li)益為重,“各(ge)唱各(ge)的(de)(de)調,各(ge)吹各(ge)的(de)(de)號(hao)”,事前(qian)不了解基層實(shi)際,群眾利(li)益和(he)鄉鎮難處更不在(zai)心上(shang)。
采訪中,有基層干部反映:當前(qian)鄉(xiang)鎮不(bu)但要(yao)重視縣(xian)(xian)委、縣(xian)(xian)政府的綜(zong)合考核,還要(yao)應對縣(xian)(xian)里很多(duo)部門(men)的考核,三天(tian)兩(liang)頭(tou)得簽責任狀,動不(bu)動“有關(guan)部門(men)”就來(lai)個一票否決。“他(ta)們掌握專項資金、項目分配大權,都得罪不(bu)起,出了問題,鍋只(zhi)好我們來(lai)背。”
3——精準對接淪為空談(tan),項目竣工才提“紅(hong)線”。
受訪的基層(ceng)干部認為,基層(ceng)要(yao)實施一個(ge)項目,必然會涉及多(duo)個(ge)部門(men),各(ge)部門(men)雖(sui)說都(dou)是(shi)照章辦事(shi),但(dan)更習(xi)慣關起門(men)來辦,部際協(xie)商不暢通(tong),對接機(ji)制不健全,往(wang)往(wang)基層(ceng)要(yao)到項目竣(jun)工才知道還有此(ci)前(qian)沒聽過(guo)的“紅線”,往(wang)往(wang)賬單填了(le)填罰單,損了(le)經濟,丟了(le)形象。
精準“勸架”:法規要理清,權責要對等
受訪的專家和基層干部呼吁(yu),要避免決策(ce)“打架”,需(xu)進一(yi)步規范(fan)政策(ce)、法規的制定(ding)流(liu)程,把(ba)依法行(xing)政落(luo)到(dao)實處(chu),更需(xu)建立科(ke)學的問責機(ji)制,讓政策(ce)制定(ding)者和執行(xing)者權責對等,從(cong)制度上強化(hua)部門聯動(dong)的責任和意識(shi)。
部(bu)分(fen)地方(fang)已著(zhu)手規(gui)(gui)范出臺(tai)政(zheng)(zheng)(zheng)策、法(fa)(fa)規(gui)(gui)時“各自為(wei)政(zheng)(zheng)(zheng)”的問題。湖(hu)北省(sheng)人大常委(wei)(wei)會法(fa)(fa)規(gui)(gui)審批(pi)工作處(chu)處(chu)長(chang)鄭(zheng)文金介紹,修改后(hou)的立法(fa)(fa)法(fa)(fa),除賦予(yu)設區市、自治(zhi)州人大及其常委(wei)(wei)會制定(ding)地方(fang)性法(fa)(fa)規(gui)(gui)職權外,還(huan)賦予(yu)地方(fang)政(zheng)(zheng)(zheng)府規(gui)(gui)章制定(ding)權。為(wei)夯實(shi)“監督防線”,湖(hu)北省(sheng)人大常委(wei)(wei)會明確(que)提出,省(sheng)、市(州)人大常委(wei)(wei)會和(he)省(sheng)人民政(zheng)(zheng)(zheng)府要加(jia)強(qiang)對市(州)政(zheng)(zheng)(zheng)府規(gui)(gui)章的備案審查監督。
同時(shi),湖北(bei)還提出四個“不(bu)得(de)(de)”原則,其(qi)中(zhong)包括不(bu)得(de)(de)違反(fan)上位法的規定,不(bu)得(de)(de)有地方保護主義,不(bu)得(de)(de)違背(bei)法定程(cheng)序等內容。
曾(ceng)就減少政(zheng)策(ce)“打架”問題(ti)(ti)提交專(zhuan)項提案的全國(guo)政(zheng)協委員梁靜建議,相關部(bu)門要把工作(zuo)(zuo)做到前面,在(zai)(zai)政(zheng)策(ce)法規(gui)修訂前,由(you)法制辦對有關“打架”法規(gui)的適用問題(ti)(ti)予以(yi)明確,提高政(zheng)策(ce)的可操作(zuo)(zuo)性(xing)。在(zai)(zai)政(zheng)策(ce)法規(gui)的制定過(guo)程中,可定期召開聯席(xi)會(hui)議,以(yi)民主討論“勸架”。
“要(yao)經常性地對已(yi)頒(ban)行(xing)的(de)政(zheng)策(ce)法規進行(xing)梳(shu)理和處理,及時對有沖突(tu)的(de)內容進行(xing)廢(fei)止、修改和補充(chong)完善(shan)。”梁靜說。趙振宇則強調,決策(ce)出臺的(de)程序化安排需要(yao)形成制度,盡力杜絕(jue)“拍(pai)腦袋”決策(ce)。
一些(xie)基層(ceng)干(gan)部(bu)認(ren)為,真正消(xiao)除“部(bu)門打架”,還(huan)要以更加科學的(de)問責機(ji)制為保障,實現發令者(zhe)和基層(ceng)執行(xing)者(zhe)權責對等。“只(zhi)有這樣,才能改變少數部(bu)門‘亂發號(hao)施(shi)令,不全局考慮,不承擔責任’的(de)現象。”陳文勝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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