醫警夫妻守望難助 門前有凳欲哭無聲
武漢市中心醫院一位護士長戰疫親歷
武漢中心醫院后湖院區兒科病房護士長萬穎（左）在病房。
2019年9月，萬穎與張維的結婚照。
漢川市公安局城北派出所民警張維在轄區定點醫院執勤。 受訪者供圖
3月(yue)24日，萬穎(ying)下班(ban)回家的(de)路上，收到武漢解(jie)封(feng)的(de)通(tong)告短信：“從(cong)4月(yue)8日零時起(qi)，武漢市解(jie)除離(li)漢離(li)鄂通(tong)道管制措施，有序(xu)恢復(fu)對外交(jiao)通(tong)。”
雖說疫情日趨(qu)好轉，解封在意料之中(zhong)，看到這(zhe)個消息她仍激動不已。
“你收到(dao)短信了(le)嗎？”這位武(wu)漢市(shi)中心(xin)醫院(yuan)后湖院(yuan)區(qu)兒科護士長，馬上(shang)發微信問老公張維——漢川(chuan)市(shi)城北(bei)派出(chu)所民警。從1月20日回(hui)漢川(chuan)堅守崗位，他就(jiu)再(zai)沒回(hui)過武(wu)漢。
他們去年9月剛結(jie)婚，只休(xiu)了3天(tian)婚假。緊接著，就是國慶、軍(jun)運會等重大(da)活動，張(zhang)維值勤幾乎沒怎(zen)么(me)回家。小兩(liang)口在一起的時間，加起來還沒有分(fen)別的日子長：兩(liang)地相(xiang)距不(bu)過60公里，相(xiang)隔(ge)卻快(kuai)80天(tian)了。
大疫之下，醫護(hu)和(he)警(jing)察都得沖在一線(xian)，辛苦又危險。封城以后很多人“宅”著煩躁(zao)的家，對他們來說，卻成(cheng)了一個想回(hui)卻回(hui)不去的地方。
“現在，他(ta)終于(yu)要(yao)回家了(le)！”疫情(qing)暴發以來，見過太多生離死別的萬穎(ying)，驀然(ran)慶(qing)幸：自己畢竟家還在，有(you)人等……
封城前一天，32個病人全部出院
與當地其他醫院相比(bi)，武漢市中心醫院屬于(yu)“重災區”。
有(you)媒體報道，包括李文亮、江學慶(qing)、梅(mei)仲明、朱和平、劉勵等(deng)5位(wei)去(qu)世的醫生，該院(yuan)職工(gong)感(gan)染(ran)總數(shu)(shu)超(chao)過230人，死(si)亡(wang)人數(shu)(shu)和感(gan)染(ran)比例均列武漢各醫院(yuan)之首(shou)。
在全院(yuan)100多個護士(shi)長中，萬(wan)穎(ying)是一個什么該說(shuo)什么不該說(shuo)都得反復掂量的(de)“小角色(se)”，但她也后悔當初沒把疫(yi)情告(gao)訴(su)更(geng)多人。
她(ta)的(de)微信有61個(ge)群，工作群不(bu)下四(si)五(wu)十(shi)個(ge)，各種消息不(bu)斷。有的(de)群一天不(bu)看，提示就變成省略(lve)號了。醫院里的(de)大事小情，都(dou)能從里面找出線(xian)索來。
每年(nian)11月(yue)到第二年(nian)3月(yue)，是兒(er)童流感高發期，也是兒(er)科(ke)最忙的時候(hou)。“去年(nian)12月(yue)份(fen)，門診量(liang)每天多達1000人，候(hou)診區坐(zuo)滿等(deng)住院的病人。”萬(wan)穎回憶說。
位(wei)于后(hou)湖住(zhu)院(yuan)部18樓的(de)兒科(ke)(ke)病(bing)房，共有45張床(chuang)位(wei)。2018年2月，從武漢市兒童醫院(yuan)“跳槽”出(chu)來的(de)萬穎(ying)，當上中(zhong)心醫院(yuan)籌(chou)建中(zhong)的(de)兒科(ke)(ke)病(bing)房護士(shi)長。7月2日，她帶領十幾個護士(shi)，僅用8天時間，就完(wan)成(cheng)了開科(ke)(ke)準備工作。
去年(nian)年(nian)底的一天，急診科(ke)出現疫情的消息開始在群里(li)流傳。
雖然(ran)在紀律約束(shu)下，只能(neng)“竊竊私語”，萬穎仍覺得(de)不(bu)能(neng)麻(ma)痹大意，又怕違反規定，便用當(dang)班護士的手機在科(ke)室群里(li)，發了一條注意防護的消息，提醒大家上下班從院(yuan)外繞(rao)到(dao)住院(yuan)部，盡(jin)量別(bie)穿越門診大廳和急診外科(ke)病房。
接下來(lai)，她(ta)不光自己戴(dai)(dai)口(kou)罩，還動員同事和病(bing)人(ren)戴(dai)(dai)。住院部上(shang)下班和送飯時間段，有(you)些醫護人(ren)員為了趕時間，跟(gen)著病(bing)人(ren)擠(ji)電梯(ti)。萬穎感覺不安(an)全，要求兒科護士坐電梯(ti)時一(yi)定(ding)要戴(dai)(dai)口(kou)罩。
之前，醫(yi)院對“雙評議”非常(chang)重(zhong)視，只要(yao)接到(dao)投訴(su)都要(yao)啟(qi)動(dong)調查程序(xu)。一些(xie)醫(yi)護(hu)人員尤其是(shi)護(hu)士(shi)，生怕稍有不慎被(bei)投訴(su)。隨著疫情變化，有人在(zai)護(hu)士(shi)長會上通(tong)知，現在(zai)投訴(su)不用管(guan)，要(yao)求每(mei)個人必須戴口罩。
萬(wan)穎(ying)按(an)要(yao)求傳達給科(ke)室護士(shi)時(shi)，她們居然(ran)說終于可以抬頭做人了。雖(sui)然(ran)護士(shi)們的(de)口氣變硬了，可一(yi)些患者家(jia)屬仍不以為然(ran)，各行其是。一(yi)次(ci)查房時(shi)，因為要(yao)求戴口罩(zhao)，一(yi)位患者家(jia)屬還(huan)跟萬(wan)穎(ying)吵(chao)了起來，這(zhe)件事情(qing)她印象特(te)別深(shen)。
“當時有(you)幾個患兒(er)，病(bing)(bing)程特別長，癥狀跟以前(qian)流感不一(yi)樣。現在回想，還真有(you)點像新冠肺炎(yan)。”萬穎記得(de)元旦(dan)那天，兒(er)科收治的(de)13個病(bing)(bing)人，都有(you)發燒(shao)咳嗽(sou)癥狀。
封(feng)城前一天，病(bing)房里32個患兒，一夜之間全(quan)走光了。有(you)的(de)(de)病(bing)情不(bu)穩定，一直(zhi)咳(ke)個不(bu)停，有(you)的(de)(de)連體溫還沒降下來，大多數都是申請簽字出院的(de)(de)。萬穎印象中，科(ke)里負(fu)責出院結算(suan)的(de)(de)護士，一整天都在算(suan)賬。
本來(lai)，還(huan)剩(sheng)下一個乙型流感患兒，怕傳染(ran)其(qi)他(ta)人，平(ping)時都待(dai)在病房里(li)。當天傍晚(wan)，這家(jia)人出(chu)來(lai)晃(huang)了一下。發現(xian)病房都空了，趕緊跑到(dao)護士站，問怎(zen)么(me)都沒有人了？慌(huang)張中，他(ta)們要求(qiu)馬(ma)上(shang)出(chu)院(yuan)(yuan)。當時住院(yuan)(yuan)處已下班，辦不(bu)了出(chu)院(yuan)(yuan)手續。第二天，一家(jia)三(san)口逃(tao)跑一樣離開了。
“你看過采訪(fang)蔡毅主任的視頻么？他們(men)換防(fang)護服的樓層(ceng)，墻上(shang)有很多(duo)彩(cai)色娃(wa)娃(wa)，那(nei)個(ge)就是我們(men)科室(shi)。”萬穎有些傷感地告訴記者，由于疫(yi)情防(fang)控需要，兒(er)科病區已被改造得面目(mu)全非了。
“武漢的醫護人員更不容易”
1月(yue)27日，被(bei)列(lie)為第二批定點醫(yi)院的(de)武漢市中心醫(yi)院后湖院區，開始改造隔離病房。
從普通醫(yi)院變成(cheng)傳染病(bing)醫(yi)院，所(suo)有(you)科室都得重(zhong)新(xin)調整。兒科病(bing)房全員(yuan)支援前線，護士們被分派到不同的病(bing)區。
萬(wan)穎被調到最(zui)前(qian)線，組建新的發熱病區。剛(gang)開始，由于各種流程、配套設施跟不(bu)上，她經常感(gan)覺干什么都(dou)發懵，找(zhao)不(bu)著(zhu)當(dang)護士長(chang)的感(gan)覺。
開設(she)發熱病(bing)區當天，從紅十字會醫院轉來32個(ge)病(bing)人(ren)。包(bao)括萬穎和另一位護士(shi)長在內，當時只(zhi)有26名護士(shi)，人(ren)手一度非常緊張。
病(bing)(bing)(bing)人(ren)(ren)剛轉(zhuan)過來，后勤保障跟不(bu)上，不(bu)光醫護(hu)人(ren)(ren)員沒(mei)飯吃，病(bing)(bing)(bing)人(ren)(ren)也沒(mei)飯吃。有(you)的(de)病(bing)(bing)(bing)人(ren)(ren)餓(e)得受不(bu)了(le)(le)，就在走廊里發脾氣(qi)。聞(wen)訊(xun)趕來送飯的(de)家屬，竟沒(mei)有(you)任何防護(hu)措施；有(you)的(de)家屬怕感染(ran)不(bu)肯來，病(bing)(bing)(bing)人(ren)(ren)感覺(jue)被(bei)拋棄了(le)(le)，情(qing)緒特別低落。
更糟糕的是，內部業務流程銜接不上，藥(yao)房不知道(dao)怎么進病區，護(hu)士也不知道(dao)怎么去取(qu)藥(yao)。這(zhe)些發熱患者拿(na)不到退燒(shao)藥(yao)，一晚上只能靠冰袋降溫。
第一(yi)批患者(zhe)中，有一(yi)對80后(hou)夫妻，病情(qing)比較(jiao)重。女的(de)稍(shao)微輕一(yi)點(dian)，呼(hu)吸(xi)沒有困(kun)難，三(san)番五(wu)次出來(lai)(lai)朝護士要退燒藥。丈夫雖然很(hen)虛(xu)弱，剛來(lai)(lai)時，兩(liang)個人還有說有笑。沒幾天(tian)，他就轉到(dao)重癥病房，上了(le)無創(chuang)呼(hu)吸(xi)機(ji)。
后來，萬穎在群里看到他死亡的消息。“聽說(shuo)女(nv)的康復(fu)了，好像轉(zhuan)方艙去了，對(dui)她(ta)打擊一定非常大！”同(tong)為80后的她(ta)，深感(gan)生(sheng)命的脆弱和無常。
說(shuo)起內心最感激的(de)(de)同(tong)道(dao)，萬穎首(shou)推馳援武漢的(de)(de)甘肅醫療(liao)隊(dui)。她(ta)沒有講述更多的(de)(de)細節，但她(ta)知道(dao)，盡(jin)管(guan)防護(hu)(hu)物資(zi)一度告急的(de)(de)中心醫院，做不(bu)到(dao)4小時(shi)就更換(huan)防護(hu)(hu)服，甘肅醫療(liao)隊(dui)卻(que)一直堅持到(dao)最后。
甘(gan)肅醫療隊隊長蔡輝接受媒體采訪(fang)時，曾深有感(gan)(gan)觸(chu)地說：“武(wu)漢醫護人員更不容易。我們才‘打’幾天，他們都多少天了！”他還透(tou)露，在(zai)武(wu)漢市中(zhong)心醫院的感(gan)(gan)謝(xie)信中(zhong)，稱贊甘(gan)肅醫療隊“最(zui)早到達(da)、最(zui)快速(su)度投(tou)入戰斗(dou)、始終堅守”。
這段(duan)時間，萬穎曾被(bei)派往本(ben)院(yuan)南京(jing)路院(yuan)區，支援新開的傳(chuan)染病(bing)病(bing)房。由(you)于疫情沒有控制住，這個院(yuan)區干(gan)部病(bing)房的患者，出(chu)現確(que)診和高(gao)度疑似病(bing)例(li)。院(yuan)方決(jue)定將(jiang)這十幾個新冠病(bing)人，集(ji)中到一層樓隔離治療。
萬(wan)穎第一(yi)天上班，就發現這棟樓沒有單獨通道設施，不適合開傳(chuan)染(ran)病房。這些常(chang)年住院的(de)“老病號”，很多人生活不能自理，有的(de)需要護(hu)士幫忙，有的(de)家(jia)屬(shu)請(qing)了陪護(hu)。一(yi)位陪護(hu)人員只戴(dai)個(ge)普通的(de)口(kou)罩，當天CT檢查就出問題了。
由(you)于防護(hu)(hu)意識不強、防護(hu)(hu)物資緊缺等原因，當(dang)時(shi)(shi)已經有護(hu)(hu)士(shi)確(que)診，也有當(dang)天(tian)發(fa)燒的。一位護(hu)(hu)士(shi)告訴她，醫生在(zai)下面一層樓辦公，每天(tian)交班內容都寫在(zai)紙上，只有搶救時(shi)(shi)才(cai)會上來。
萬穎一(yi)夜沒睡。凌(ling)晨兩點時，她在群里發了很長一(yi)段(duan)話：提醒大(da)家缺(que)陷在哪里、哪些地(di)方需(xu)要改造，個人防護應該注意什么。
第(di)二(er)天上班，她直接去護理部(bu)，提出自己上前線沒問題(ti)，不希望再做無謂(wei)的犧(xi)牲，但萬穎仍然回到后湖發熱病(bing)區。
回家發現門口多了一個凳子
武漢封城(cheng)的(de)那些日子，許多醫護人員歷(li)盡(jin)苦(ku)痛掙扎，白天(tian)浸在(zai)汗水中(zhong)，晚上泡在(zai)淚水里。個中(zhong)滋味，惟有親(qin)歷(li)者才能體會。
雖然(ran)身(shen)處焦點醫院，萬穎所在(zai)的(de)兒(er)科病房還算(suan)幸運，除(chu)了一(yi)位同事感(gan)染輕癥治愈出院外，其(qi)他(ta)人(ren)均未感(gan)染。然(ran)而，這并未給她帶來多少安全感(gan)。
整(zheng)天在發(fa)熱(re)病(bing)區工(gong)作(zuo)，即便執行最嚴(yan)格(ge)的(de)(de)防護措(cuo)施，誰又能保證(zheng)“常在河邊走，就(jiu)是不(bu)濕(shi)鞋”呢？曾有過結核病(bing)史的(de)(de)萬穎，落下一直咳嗽的(de)(de)病(bing)根(gen)兒。如(ru)今，只要稍有“風吹草動”，很(hen)容易(yi)往新冠肺炎(yan)上靠，她一天到晚(wan)精(jing)神高度緊張。
記得剛到(dao)發(fa)熱(re)病區(qu)，一(yi)次上(shang)班(ban)時她(ta)(ta)感覺(jue)渾(hun)身發(fa)熱(re)，還(huan)以為是忙碌的，并未理會。一(yi)直(zhi)忙到(dao)下(xia)午3點才吃(chi)上(shang)午飯，可她(ta)(ta)還(huan)覺(jue)得有點熱(re)，一(yi)測體溫37.5℃。萬穎心有忐忑，下(xia)午繼(ji)續(xu)上(shang)班(ban)。晚(wan)上(shang)回去(qu)再測體溫，竟然一(yi)點兒都沒(mei)降(jiang)下(xia)來。
她懷疑自己“中招”了，悲觀情緒(xu)一(yi)(yi)下子占了上風。“晚上給老公打電話，哭訴(su)自己可能(neng)被感染了。他沒辦法人又回不來(lai)，只能(neng)一(yi)(yi)遍遍安(an)慰我(wo)。”提(ti)起這段往事，萬穎(ying)有一(yi)(yi)種(zhong)無(wu)法觸碰的(de)創(chuang)傷感。
后來，又拍CT片(pian)(pian)子(zi)、檢查血象(xiang)，結(jie)果一切(qie)正常，體溫(wen)也降下(xia)來了(le)。沒(mei)過(guo)兩天，萬(wan)穎遇見院(yuan)里呼吸(xi)內科主(zhu)任，他認(ren)為片(pian)(pian)子(zi)拍得過(guo)早(zao)，應該過(guo)5～7天再拍，建議她再復查一下(xia)。
萬穎又(you)害怕(pa)起來，“沒(mei)(mei)人時每(mei)天(tian)(tian)都(dou)想哭，感(gan)(gan)覺怎么(me)這么(me)倒霉，又(you)怕(pa)爸媽以后沒(mei)(mei)有人照顧！”除了自己，她每(mei)天(tian)(tian)還擔心老(lao)公和家人被感(gan)(gan)染，一(yi)度滿腦子(zi)都(dou)想著后事。
可(ke)她(ta)卻沒有休息(xi)，繼續(xu)上班。誰知，沒過幾天(tian)又(you)發(fa)燒，好在也是虛驚一(yi)(yi)場。她(ta)害怕(pa)(pa)時(shi)特別想家(jia)，又(you)怕(pa)(pa)感染家(jia)人(ren)(ren)不(bu)敢回(hui)(hui)去(qu)：“人(ren)(ren)家(jia)全(quan)家(jia)人(ren)(ren)一(yi)(yi)起(qi)關(guan)在家(jia)里，無聊得受不(bu)了(le)，還抱怨這抱怨那的，可(ke)我(wo)卻根本(ben)回(hui)(hui)不(bu)去(qu)！”她(ta)既傷(shang)感又(you)自(zi)憐道。
萬穎父(fu)(fu)母(mu)家所在(zai)(zai)的小區(qu)，在(zai)(zai)江漢區(qu)感染率排前五名。她(ta)不想讓父(fu)(fu)母(mu)出門(men)，又怕他們在(zai)(zai)家里沒得吃，總惦記著給他們送(song)(song)些雞蛋(dan)、牛奶等食品(pin)。封城(cheng)以后(hou)，她(ta)回過三四次家，都是往回送(song)(song)東西，卻(que)始終沒敢說(shuo)自己在(zai)(zai)隔離病房工作。
第一次回家時(shi)，萬(wan)穎(ying)站(zhan)(zhan)在(zai)走廊里吃了(le)一餐飯。她(ta)說自(zi)己畢竟在(zai)醫院，身(shen)上(shang)還(huan)是不干(gan)凈，怕進門會(hui)感染到家人。父(fu)母(mu)只好戴(dai)上(shang)口(kou)罩，把飯菜給她(ta)遞出來，隔著(zhu)門鏡，看女兒站(zhan)(zhan)在(zai)門外吃完飯。
大約(yue)過了一兩個禮拜，她再次回家(jia)送東西。剛走出(chu)電梯，就(jiu)看見家(jia)門口多了一個凳子。
“這是我(wo)媽放在門口，留著給我(wo)坐的。當(dang)時看(kan)到后特別想哭，又怕被爸媽撞見，眼淚怎么也(ye)控制不(bu)住(zhu)……”講到這里(li)，萬穎再度哽咽失聲(sheng)了。
單位統一安排的(de)酒店(dian)，衛生條件一般，有老(lao)鼠和小(xiao)蟲子(zi)。隨(sui)著天(tian)氣轉暖(nuan)，小(xiao)蟲子(zi)越來(lai)越多(duo)，萬穎決(jue)定搬(ban)回家里(li)住。雖(sui)然已經回來(lai)十多(duo)天(tian)，她還沒跟父母在一個(ge)盤(pan)子(zi)里(li)面夾菜(cai)呢。
當她(ta)把這段經歷講給(gei)父母(mu)聽，媽媽心疼地數落(luo)了她(ta)一頓，還(huan)說早就覺(jue)得她(ta)有事(shi)瞞(man)著家里。直(zhi)到(dao)她(ta)搬回家住的那天，老兩口才算(suan)睡了個安穩覺(jue)。
有些經歷無法感同身受
今年(nian)30歲的余斯駿，在漢陽(yang)開(kai)了(le)一(yi)家(jia)婚慶攝影工作室。去年(nian)9月，萬穎結(jie)婚辦酒時，跟拍的攝影師就是他(ta)，“她只是我的一(yi)個客戶，過后再沒聯(lian)系(xi)過”。
這場突如(ru)其來的疫情，改變了他們之間的關系，從客(ke)戶變戰友(you)了。
武漢封(feng)城之初(chu)，小(xiao)余一家(jia)3口不幸感染新冠(guan)。他和母親(qin)是(shi)輕癥，3月份(fen)出的方艙；父親(qin)重癥康復后，核酸檢測(ce)總是(shi)不過(guo)關，4月7日才(cai)出院去隔(ge)離(li)點。
生性開朗樂觀的(de)余斯駿，親(qin)歷父親(qin)生病就醫的(de)曲折磨難。2月5日深夜，在(zai)去洪山體育(yu)館方艙醫院的(de)大巴車上，呼吸(xi)困難的(de)父親(qin)，隔著車窗給他發微信(xin)：這(zhe)次怕是挺不過去了，你(ni)要照顧好媽(ma)媽(ma)。
他(ta)只能勸父親不(bu)(bu)要放棄(qi)，振(zhen)作(zuo)起來。沒(mei)想(xiang)到(dao)，人生第(di)一次遭(zao)遇生離死別，卻連(lian)個搶救的機會都(dou)成了奢望。他(ta)不(bu)(bu)禁(jin)悲從(cong)中(zhong)來，不(bu)(bu)知道如何安慰父親，也沒(mei)辦法說服自己。為了不(bu)(bu)讓母親知道，他(ta)回來沒(mei)先(xian)上樓，一個人坐在車里哭(ku)了好久。
半夜里，隱約聽見母親壓抑的啜(chuo)泣聲，父親在(zai)微信(xin)里跟(gen)她交代(dai)后(hou)事，就是銀行(xing)卡密碼、股票賬號之類(lei)的。窗外(wai)，武漢在(zai)下(xia)雨，澆到這一家(jia)人(ren)心里了(le)。
“我一個人躺在床上，哭得(de)特別(bie)厲害，從(cong)來沒有這(zhe)么(me)絕望過。”事隔(ge)一個多月，余斯駿講述這(zhe)段經過時，語氣平(ping)靜(jing)得(de)出奇。
連(lian)夜(ye)被(bei)(bei)轉入(ru)武漢大學(xue)人民醫院(yuan)的(de)父(fu)親，幾(ji)經(jing)周折，終(zhong)于得(de)救了。幾(ji)天后(hou)，他(ta)和母親也被(bei)(bei)安排(pai)住進(jin)不同的(de)方艙醫院(yuan)，一(yi)家三口成為不幸中(zhong)的(de)幸運者(zhe)。雖然人不在一(yi)起，他(ta)們每天都用微(wei)信相(xiang)互問(wen)候。
說來也巧(qiao)，小余分享在朋友圈的方(fang)艙照片，被萬穎無意間看到了。
“她問我為(wei)什么(me)在(zai)方艙(cang)，情況怎么(me)樣，家里人怎么(me)樣……”小(xiao)余(yu)這才知道，原來他們(men)小(xiao)兩口(kou)都在(zai)一(yi)線，丈夫張維還在(zai)外(wai)地，屬(shu)于守望(wang)難助的醫警家庭。
這兩個過去鮮有交集的(de)人(ren)，偶爾會在(zai)微(wei)信上打個招呼(hu)，互相鼓(gu)勵一下。用(yong)小余的(de)話說(shuo)，盡管醫患有別，可都是回不(bu)了家的(de)人(ren)，仿佛有一種(zhong)戰友的(de)感覺。
只要閑(xian)下來，小余就(jiu)會遠程開啟家(jia)里的(de)網絡攝像頭，監視“憨(han)憨(han)”和“肥肥”的(de)日常——這(zhe)兩(liang)只關(guan)在家(jia)里無人(ren)照料的(de)比熊犬(quan)，是全(quan)家(jia)人(ren)牽腸掛肚的(de)寶貝(bei)。
臨去方(fang)艙前，他嘗試過卻沒有找(zhao)到寄養的地方(fang)，只好買(mai)足一(yi)(yi)個月的狗(gou)糧(liang)，盛放在很多(duo)一(yi)(yi)次性的碗里，再(zai)加滿兩大盆飲用水，供“憨憨”和“肥肥”吃喝。比熊犬沒人(ren)照(zhao)料，很容易吵鬧，小余怕影(ying)響左鄰右舍，索性把門窗全都(dou)封死了。
沌口體育館方(fang)艙醫院(yuan)的(de)醫護人員，多是(shi)從安徽和(he)貴州過來的(de)，互相(xiang)也(ye)都不認(ren)識(shi)，熱心的(de)小余經(jing)常幫(bang)他(ta)們(men)拍照留念。
2月(yue)20日(ri)，隔(ge)壁一位黃姓(xing)病友(you)過生(sheng)日(ri)，他拍攝的醫(yi)護人員(yuan)為(wei)新冠患者慶生(sheng)的照(zhao)片，被人民(min)日(ri)報微博選為(wei)“方(fang)艙醫(yi)院的動人瞬(shun)間”主題(ti)新聞圖片，讓他在方(fang)艙里著實“火”了(le)一把。
3月(yue)10日，小余隔(ge)離期結束回(hui)家(jia)，在朋友圈發了(le)(le)一個小視頻(pin)——他打開家(jia)門時(shi)，兩(liang)只(zhi)白色的小比熊犬，異常興(xing)奮跑出(chu)來迎接主(zhu)人。小余告訴記者，幸虧媽媽半(ban)個多月(yue)后先回(hui)家(jia)了(le)(le)，狗糧還沒吃完，兩(liang)盆水(shui)已(yi)經喝光了(le)(le)。
萬(wan)穎被這一(yi)幕(mu)打動了，“不(bu)知道(dao)為什(shen)么就想(xiang)哭。其(qi)實也不(bu)關自己什(shen)么事(shi)”。
小(xiao)余(yu)告訴記者，一(yi)般人(ren)(ren)體會到回家(jia)的(de)(de)感動，不(bu)會像萬穎(ying)這樣(yang)深(shen)切。這些醫護、警(jing)察、病人(ren)(ren)、社區干部和(he)志愿者等一(yi)線(xian)人(ren)(ren)員，經歷了更多的(de)(de)無助、感動和(he)改變(bian)。很多人(ren)(ren)從走(zou)出家(jia)門的(de)(de)那(nei)一(yi)刻起，就(jiu)知道一(yi)時(shi)半會回不(bu)去了——能把自己豁(huo)出去的(de)(de)人(ren)(ren)，不(bu)會再把危險(xian)帶回家(jia)。
往往困居在家的人只知道不要出(chu)去(qu)，外面有多危險，甚至多艱難(nan)，只有共同(tong)經歷(li)者才(cai)懂得(de)：有些(xie)經歷(li)是無法(fa)言(yan)傳，也(ye)無法(fa)感同(tong)身(shen)受的。
老公又給她畫了一張“大餅”
今年32歲的張維，家住武(wu)漢漢陽。他從(cong)小喜歡足球，很早就進(jin)了(le)足球學校(xiao)。由于(yu)家里經(jing)濟條件(jian)所限(xian)，后來沒有繼續(xu)踢球了(le)。
10年前，張維決定報考漢(han)川(chuan)公安局——相比武漢(han)來說，漢(han)川(chuan)公務(wu)員招錄分(fen)數會低一些，自(zi)己(ji)的把(ba)握也更(geng)大些。他果(guo)然考取了(le)，在漢(han)川(chuan)當了(le)10年警(jing)察。
漢(han)川地(di)處江漢(han)平原腹(fu)地(di)，是孝感市(shi)代(dai)管的一個(ge)縣級市(shi)，距武(wu)漢(han)市(shi)不過五六十(shi)公(gong)里。
疫(yi)情(qing)期(qi)間，張維(wei)和城北派出所(suo)其他(ta)(ta)民警一道，白天在所(suo)里值(zhi)(zhi)班，晚上下轄(xia)區(qu)步(bu)巡。他(ta)(ta)還(huan)被選進防疫(yi)突擊隊，在轄(xia)區(qu)定點醫院、隔離酒店輪(lun)流(liu)倒班值(zhi)(zhi)勤，處(chu)理隔離區(qu)各種突發事件(jian)。
當時最令萬(wan)穎擔心(xin)的是，剛開始到隔離病區(qu)保衛時，他們既沒有(you)防護(hu)服，更不知道怎么穿。后來，為了確保民警安全，派出所還自購了防護(hu)設備。而且口罩(zhao)和護(hu)目鏡，也(ye)都(dou)是后來才有(you)的。
“為了(le)(le)購(gou)買防護物資，老(lao)公墊付了(le)(le)2500塊錢”，萬穎認為，他雖然很早就在(zai)足球學校寄(ji)宿，但生(sheng)活自理能(neng)力并(bing)不強，“不知道怎(zen)么給(gei)自己弄(nong)吃的，我每天就跟(gen)他講，要去怎(zen)么搞、怎(zen)么做(zuo)”。
“我(wo)老婆上班的醫院，就在華(hua)南海鮮城(cheng)旁(pang)邊，我(wo)倆互相都挺(ting)擔心對方，每天有空就用微信(xin)聊幾句。”張維還告訴記者，疫情期間萬穎把醫院發的東(dong)西，送到(dao)漢陽父母那里，讓他非常感動。
雖然當時(shi)打車并不方便(bian)，萬穎還(huan)是兩次去(qu)漢(han)陽給(gei)公婆送口(kou)罩(zhao)、酒精，還(huan)有雞蛋等生鮮蔬菜。她還(huan)專程去(qu)南京(jing)路院區，給(gei)婆婆開了一些常用藥。
萬穎坦(tan)言，他(ta)(ta)們兩個(ge)人這(zhe)種年(nian)齡層，正是(shi)出力的時候，他(ta)(ta)在那邊也很(hen)累。雖(sui)然這(zhe)份(fen)工作(zuo)又累又沒錢，可(ke)他(ta)(ta)是(shi)個(ge)本分人，不會把這(zhe)個(ge)工作(zuo)不要了，去重新做其他(ta)(ta)的什么事。有時候，小兩口也會因為這(zhe)個(ge)爭執幾句。
漢川離(li)武漢算是比較近的(de)，開車也(ye)方便，可他(ta)很難得回來(lai)(lai)(lai)。有時候，下午(wu)六七點(dian)(dian)鐘(zhong)回來(lai)(lai)(lai)，半夜一兩點(dian)(dian)鐘(zhong)電(dian)話打過來(lai)(lai)(lai)，就又要回去(qu)。
兩(liang)個人談戀(lian)愛(ai)時，也想過結婚以后的(de)兩(liang)地分(fen)居問題。萬穎覺得張維這個人適合結婚，人品(pin)最重要，他(ta)沒有(you)那么多花里胡哨的(de)東西(xi)。張維也說了，路(lu)途也就一個小時車程，都是(shi)可(ke)以克服的(de)困難。
沒(mei)有想(xiang)到(dao)(dao)結婚以后，實(shi)際比想(xiang)象更難。“沒(mei)辦法，我覺(jue)得現在也能克服(fu)。”萬(wan)穎(ying)感慨(kai)地(di)說，老公又給(gei)她畫好(hao)了一張“大(da)餅”：如果漢川將來能劃歸到(dao)(dao)武漢，他(ta)調回來的機會就(jiu)大(da)了。
前些日子，萬穎(ying)坐車回家拿(na)殺(sha)蟲劑，窗全都搖下來了。路上等紅綠(lv)燈時(shi)，她(ta)(ta)看到路邊有(you)三四個警(jing)察。這(zhe)是一條小馬路，面對面的距(ju)離很窄，有(you)一個警(jing)察跟(gen)她(ta)(ta)對視了很久。
她當時(shi)想(xiang)跟他打(da)個(ge)招(zhao)呼，卻沒(mei)有招(zhao)手。后(hou)來又有一(yi)(yi)個(ge)年輕警察，從旁邊的網吧里走出來。他也(ye)跟她對視了一(yi)(yi)下，友善又有點調皮地沖她招(zhao)手。另一(yi)(yi)個(ge)警察也(ye)跟著(zhu)招(zhao)手了。她一(yi)(yi)下子想(xiang)到老(lao)公，當場(chang)就哭了，也(ye)跟著(zhu)他們一(yi)(yi)起招(zhao)手……
當(dang)時還在酒(jiu)店休(xiu)息，萬穎就想要不(bu)要把這種感覺寫出來，“我想了幾天，一寫就不(bu)停(ting)地在哭，沒有堅持下來，回憶的過程太(tai)痛苦了”。
4月8日(ri)，張(zhang)維如(ru)約而歸，小兩口終于見(jian)面(mian)了(le)。不(bu)過，他只待(dai)一天又走了(le)。萬穎(ying)則去(qu)了(le)南京路院區上班，原來(lai)科(ke)室(shi)恢復運行(xing)的(de)時間，又要延(yan)遲了(le)。
張維跟萬穎聊天時說(shuo)，最近這一(yi)段(duan)時間處警(jing)，全都(dou)是家(jia)庭矛(mao)盾，都(dou)是關(guan)在自己家(jia)里互相對打。有一(yi)個女的懷孕了，覺得婆(po)婆(po)做菜不好吃，就把桌子掀了。
“我(wo)們見都見不(bu)到，怎么他們還要(yao)吵架鬧離婚？”張維(wei)不(bu)解(jie)地問妻子。（記者劉荒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