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華社福州8月18日電 題:南音藝人陳成芬:我不怕死,只怕這么好的音樂沒人傳承
新華社“中國網事(shi)”記(ji)者吳劍鋒、賀飛(fei)
在腫瘤科病房的床榻(ta)上,陳成芬將布滿皺(zhou)紋的手(shou)(shou)交疊在一(yi)起,手(shou)(shou)上的皮膚因(yin)疾病折磨而變得(de)干癟,關節和(he)筋絡顯得(de)異常突出。
20多年來,利用這(zhe)雙手,他彈琵琶,拉二弦(xian),為100多個孩子打開通往南(nan)音藝術的大門。
“我不怕死,只怕這么好(hao)的音樂沒人傳(chuan)承。”躺(tang)在病床上的陳老(lao)說(shuo),每天醒來(lai),最讓他擔心的不是自(zi)己的病情,而是未竟的南音傳(chuan)承事業。
牽掛半生的南音夢
對(dui)年近八旬的陳(chen)成芬而(er)言,55歲(sui)是一(yi)個分水嶺。在此之(zhi)前,他為生計奔波(bo),而(er)之(zhi)后的日子,他找(zhao)到(dao)了新的追求——南音。
這(zhe)一中原(yuan)文明衣冠南渡、與閩南地(di)(di)(di)方(fang)戲曲融合(he)而成的音樂(le)形式,被(bei)譽為“中國音樂(le)史(shi)上(shang)的活(huo)化石”。2009年,南音被(bei)列(lie)入世界“非遺”名錄(lu)。作為發(fa)源地(di)(di)(di),陳成芬的家鄉福建泉州也是南音文化流(liu)傳(chuan)最盛的地(di)(di)(di)區(qu)。在(zai)閩南古厝,聽三(san)五成群(qun)的老人搖頭晃(huang)腦唱南音古調,曾是幾代人的共同記憶(yi)。
“10歲的(de)(de)時候,我常常跑到(dao)河(he)市鎮街邊(bian)的(de)(de)古(gu)厝,聽老人們彈唱(chang)。”時隔60多(duo)年(nian)(nian),陳成芬依然記得家鄉當年(nian)(nian)傳出的(de)(de)裊裊余音(yin)。自(zi)幼癡迷南(nan)(nan)音(yin)的(de)(de)他,白(bai)天在外公開的(de)(de)食雜店里幫忙(mang),而到(dao)了夜晚,聽南(nan)(nan)音(yin)淺唱(chang)低吟成了他最重要的(de)(de)娛樂活動。
“喜(xi)歡南音嗎?以后過來我教你(ni)吧。”
有藝人(ren)注意(yi)到了這個(ge)(ge)“常客”,向他拋出橄欖(lan)枝,但(dan)迫(po)于(yu)(yu)(yu)生(sheng)活壓力,陳成芬(fen)沒有接住。對于(yu)(yu)(yu)一個(ge)(ge)家(jia)境困(kun)難,只(zhi)讀到小(xiao)學四年級便輟學打(da)短工(gong)的孩(hai)子來說,學音樂是件過于(yu)(yu)(yu)奢侈(chi)的事。
這段記憶(yi)成(cheng)(cheng)為他近半個世紀的牽(qian)掛(gua)。1995年村(cun)里成(cheng)(cheng)立南(nan)音(yin)分會,大家看他熱(re)愛南(nan)音(yin),一(yi)致(zhi)推舉他做會長。借(jie)此契機(ji),逐漸放下生活重擔的陳成(cheng)(cheng)芬選擇拜(bai)師(shi)學藝,在(zai)55歲那年正(zheng)式開(kai)始一(yi)段南(nan)音(yin)學習的生涯(ya)。
不賺錢還倒貼的傳藝生涯
作為一(yi)門古老的藝(yi)術,南音學習(xi)困難重重,僅看譜(pu)一(yi)項就能難倒不少(shao)人。但(dan)因為有長期(qi)的耳濡目染(ran),陳成芬進步(bu)神(shen)速,20多天(tian)后,告(gao)別師傅開始(shi)自學的他,一(yi)只腳已經邁入“南音演藝(yi)”的行(xing)列。
雖然只當(dang)了20多(duo)天“學生”,但陳成芬沒有想到,“老師(shi)”這個(ge)頭銜,自己卻一戴就是(shi)20多(duo)年(nian)。
1995年(nian),鎮上(shang)一所學校找到他,希望他能幫忙推薦(jian)一名南(nan)音老(lao)師(shi)給孩子們(men)開班。很快,班級組(zu)建起(qi)來,可老(lao)師(shi)卻中(zhong)途離開了,學到一半的(de)孩子只(zhi)能眼巴(ba)巴(ba)干(gan)等。
陳成芬決(jue)定自己上。他(ta)一邊(bian)買書和影碟自學(xue),一邊(bian)開班教(jiao)學(xue)。從(cong)此以后,小鎮多(duo)了一個騎著自行車來(lai)回穿梭的(de)身影——每次(ci)授課,天還沒亮,他(ta)就會騎行到南音社(she)整理(li)樂器(qi),侍(shi)弄花草,擺好(hao)在(zai)店鋪給孩子們買的(de)早(zao)餐,等(deng)待來(lai)上課的(de)孩子。
小鎮里(li)多(duo)數家(jia)庭的(de)生活不算富裕,為了讓更多(duo)孩子(zi)接觸這項民間音樂,陳(chen)成芬不收學生一(yi)分一(yi)毛(mao)。曾(ceng)有老人領著孫子(zi),提著豬肉來(lai)拜師,一(yi)向和藹示人的(de)他嚴厲回絕了,當場就讓老人把孫子(zi)留下,豬肉拿走。
這種近(jin)乎偏(pian)執的(de)(de)舉動(dong)在家(jia)人(ren)看來難以理解。更讓他(ta)們(men)無法理解的(de)(de),是(shi)他(ta)對學生(sheng)不計成本的(de)(de)投入。他(ta)給學生(sheng)買樂器,最便宜(yi)的(de)(de)也(ye)(ye)要1000多元,單是(shi)琵琶就(jiu)(jiu)買了(le)15把。陳(chen)成芬說(shuo),除了(le)樂器外,學生(sheng)的(de)(de)演(yan)出服(fu)也(ye)(ye)由自己統一置辦,“有的(de)(de)孩子(zi)長得(de)快,春天買的(de)(de),冬天因為長個(ge)就(jiu)(jiu)穿不了(le),所(suo)以每(mei)個(ge)孩子(zi)都(dou)至少(shao)有5套(tao)演(yan)出服(fu)。”
究竟(jing)為100多個學生花費了多少,陳成(cheng)芬(fen)自己心里也沒有數(shu),有旁人幫(bang)他算了一(yi)下(xia),“不下(xia)20萬(wan)元”。
相比之下(xia),他自(zi)己卻省吃(chi)儉用。女(nv)兒陳寶(bao)玲說(shuo),父親(qin)沒有退(tui)休金,一家(jia)人(ren)的(de)經(jing)濟條件并不寬裕,咸菜、稀飯是老人(ren)飯桌上最常見的(de)食物。但他經(jing)常招待(dai)學生(sheng)(sheng)來家(jia)里吃(chi)飯,知道有的(de)孩子喜歡吃(chi)蝦(xia),還(huan)會特地買來親(qin)自(zi)下(xia)廚(chu)。“連孫子都會說(shuo),爺(ye)爺(ye)心疼(teng)學生(sheng)(sheng)比心疼(teng)自(zi)己還(huan)要多。”
在學(xue)(xue)習之外(wai)(wai),陳老(lao)就(jiu)(jiu)像所有孩(hai)子(zi)的家(jia)長。學(xue)(xue)生喜(xi)歡看課外(wai)(wai)書(shu),他(ta)二話不說就(jiu)(jiu)成套買下來;聽說孩(hai)子(zi)上學(xue)(xue)有困難,搶著幫(bang)忙聯系學(xue)(xue)校的依然是他(ta)。而回到課堂上,陳老(lao)則是另一副嚴肅的面孔,孩(hai)子(zi)唱(chang)不好時,他(ta)會(hui)立刻喊停,耐心將每(mei)一句詞背后的故事講清楚后再(zai)繼(ji)續,沒有任(ren)何(he)將就(jiu)(jiu)的意(yi)思。
“很尊敬,但也(ye)很心(xin)疼。”談到(dao)對陳老(lao)的(de)感情,學(xue)生雷麗麗說,對于學(xue)生,他可以傾注(zhu)所有的(de)心(xin)血和(he)時間,卻不會為自己考(kao)慮太多,往(wang)往(wang)到(dao)撐不住(zhu)了,他才會選擇休息。
“我不怕死,只怕這么好的音樂沒人傳承”
有(you)網友(you)看到(dao)陳成芬的事跡后感慨(kai),陳老的人生一如他的音樂(le),淡然,徐緩,卻委婉深情(qing)。
然而他只是輕描(miao)淡寫,在他看來,這不過是伴隨著熱愛而生(sheng)的(de)一種傳承(cheng)南音的(de)責任。
去(qu)年(nian),鎮政府(fu)為他(ta)(ta)規(gui)劃了(le)一塊新的(de)教學(xue)和演出場所。他(ta)(ta)投入大量(liang)心血,操心南音館的(de)內部設計,墻上掛著(zhu)的(de)展(zhan)板(ban)上印的(de)都(dou)是他(ta)(ta)字(zi)字(zi)寫成的(de)南音故事。年(nian)底,南音社特(te)地(di)邀請了(le)泉(quan)州當地(di)的(de)其他(ta)(ta)南音社團(tuan)共同舉行專場匯演。為此奔(ben)波(bo)勞累許久的(de)他(ta)(ta),撐(cheng)到演出順(shun)利(li)結束(shu),他(ta)(ta)也病(bing)倒了(le)。
輾(zhan)轉(zhuan)多家(jia)醫院檢(jian)查后,陳成芬被確診為肺癌晚期。小半年的化(hua)療令(ling)他(ta)的體重由原先(xian)120多斤掉到80斤出頭,盡(jin)管身體消(xiao)瘦(shou),老(lao)人的精(jing)神依然矍鑠,經常在病床(chuang)上吸著氧,緊握著發抖的手(shou)在紙(zhi)上練字。陳寶玲說,父親這樣練習(xi)是(shi)怕回去以(yi)后彈不了琵琶。
“現在(zai)已經彈不動(dong)琵琶(pa)了。”陳成芬(fen)笑著說。
醫生們(men)知道他愛南音如命,做理療(liao)或手術時會給他放南音當(dang)作(zuo)安慰和鼓勵。咿咿呀(ya)呀(ya)的曲調(diao)一出現,陳成芬的心就(jiu)踏實了,“一下(xia)子不知道疼痛了”。
大(da)部分時候,躺在病床(chuang)上的(de)(de)陳成芬都會念叨(tao)著教(jiao)到一(yi)半的(de)(de)學(xue)生。“我(wo)不怕(pa)死(si),只怕(pa)這么好的(de)(de)音樂(le)沒人傳承。”談到沒有教(jiao)學(xue)繼承人的(de)(de)問題(ti),一(yi)向樂(le)觀(guan)的(de)(de)他一(yi)度紅(hong)了眼眶,“那些學(xue)到一(yi)半的(de)(de)孩子沒人教(jiao),就會荒廢掉。”
作為一(yi)個“被搶(qiang)救”的(de)(de)人,他希望自己能有更多時間搶(qiang)救這份遺產(chan)。“學(xue)南音的(de)(de)孩子越來越少了,愿(yuan)意(yi)無償教學(xue)的(de)(de)老師也太少了。”在陳(chen)成芬(fen)看(kan)來,傳承(cheng)是比自己健康更值得擔憂的(de)(de)事(shi)情(qing)。
一(yi)(yi)周(zhou)前,陳(chen)老再次回家,十幾名學生趕來看望(wang)他。孩子們(men)(men)穿(chuan)上(shang)紫色的演(yan)出服,專門在(zai)院子里(li)給陳(chen)老演(yan)唱了一(yi)(yi)曲(qu)《直入(ru)花園》,唱詞不高亢,不激(ji)昂,卻延(yan)綿不絕。陳(chen)老坐在(zai)一(yi)(yi)旁,拄著拐杖樂呵呵地看著。“好(hao)了好(hao)了,太熱(re)了,進來休息一(yi)(yi)下。”陳(chen)老招(zhao)呼道,又張羅要訂(ding)菜招(zhao)待孩子們(men)(men)留下吃晚(wan)飯(fan)。對他而(er)言,這群孩子和這首曲(qu)子,都(dou)是和生命同等重(zhong)要的存在(zai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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