為什(shen)么我們會(hui)懷念上世紀八十年代(dai)？大(da)概每個人都能給出一個情緒沸騰的答案(an)。而(er)《三聯(lian)生活周(zhou)刊》前主(zhu)編、作家朱偉(wei)，卻會(hui)先和你說起一輛綠色的鳳凰牌自(zi)行車(che)。

　　騎著一(yi)輛自行車，朱偉(wei)能(neng)每周一(yi)遍遍地(di)巡查全城每一(yi)家書(shu)(shu)店。“八十年代初(chu)的(de)時候(hou)我記(ji)得新華(hua)書(shu)(shu)店開始賣書(shu)(shu)，賣的(de)很多19世紀的(de)外國書(shu)(shu)，早上(shang)三(san)四點鐘起來到(dao)新華(hua)書(shu)(shu)店排(pai)隊，買回一(yi)堆(dui)書(shu)(shu)，如獲至寶。”

　　騎車(che)買(mai)書(shu)，還要騎車(che)串門。八十年(nian)代先后供(gong)職于《人(ren)民文學》《中國青年(nian)》的(de)(de)朱偉，他(ta)敲(qiao)開的(de)(de)那一(yi)扇扇門，隨便挑(tiao)出一(yi)個(ge)名字(zi)，都(dou)讓現在的(de)(de)讀者羨慕不已。

　　“鄭萬隆住東四(si)四(si)條(tiao)，史鐵(tie)生住雍和(he)宮大街，阿城住廠橋，在一個城市里，彼此(ci)距離都(dou)很近，騎著一輛自行車，說(shuo)到就(jiu)到了。更(geng)重要的是，那時的親(qin)密無(wu)間(jian)，彼此(ci)是可(ke)以不打招呼，隨(sui)時敲門都(dou)可(ke)進(jin)去的；是可(ke)以從早到晚，整日整夜(ye)混(hun)在一起(qi)的。”

　　朱偉記得早晨騎車(che)去(qu)阿城(cheng)家，阿城(cheng)總在被子(zi)里(li)甕聲甕氣地說：“催命(ming)鬼又來(lai)了？”若是(shi)傍晚去(qu)，阿城(cheng)總不(bu)在，桌上有留言(yan)：“面條在盆里(li)。”

　　冬夜騎(qi)車給影協的陳劍雨送剛寫(xie)完(wan)的《紅高粱》電(dian)影劇本初稿，朱偉“硬是在冰(bing)坎(kan)中歪歪扭扭地走了過去”；騎(qi)行的空間距離越(yue)拉(la)越(yue)遠，編《東(dong)方紀(ji)事》時，朱偉騎(qi)到(dao)阜成門外找錢剛，到(dao)薊門橋(qiao)找李零(ling)，再到(dao)北(bei)大(da)找陳平原……

　　時(shi)過境遷(qian)，再話當(dang)年，朱偉(wei)說，八十年代一輛自(zi)行車可以(yi)騎遍(bian)北(bei)京城，更重要(yao)的是，人和(he)人之間沒有(you)隔閡。

　　朱偉在擔任《人民文學(xue)》編輯期間，接觸了劉索拉、阿城、莫(mo)言、余華、蘇童(tong)、格(ge)非等一大批(pi)作(zuo)家，自己(ji)的(de)(de)工作(zuo)、生活，被文學(xue)填塞得滿(man)滿(man)當當。于是(shi)他(ta)的(de)(de)自行車車輪繞出的(de)(de)版圖、碾(nian)過的(de)(de)時光，就像一塊塊零碎的(de)(de)拼圖，重新拼好，可不就是(shi)一部氣勢非凡的(de)(de)當代(dai)文學(xue)史嗎？

　　2013年(nian)，朱(zhu)偉開始在博客里(li)寫《我(wo)與(yu)八十(shi)年(nian)代》，以個(ge)人生活軌跡回憶(yi)那(nei)個(ge)時代的(de)每(mei)一個(ge)節點(dian)，記錄與(yu)那(nei)些作家(jia)(jia)交往的(de)點(dian)點(dian)滴滴。近期他出版了(le)《重讀八十(shi)年(nian)代》一書，系統解讀王蒙、韓(han)少功(gong)、史鐵生、王安(an)憶(yi)、莫言、余華、蘇童(tong)等十(shi)位作家(jia)(jia)的(de)作品。

　　未(wei)完(wan)(wan)待續，八(ba)十年(nian)代的(de)(de)故事(shi)是(shi)說不完(wan)(wan)的(de)(de)，還要接著寫。

　　翻(fan)開(kai)《重讀(du)八十(shi)年代》，讀(du)者透過朱偉的(de)筆端得以窺(kui)見(jian)一些名(ming)家(jia)往(wang)昔的(de)模樣。比如(ru)朱偉對史鐵生最早(zao)的(de)記憶，是兩(liang)個人一起從小(xiao)(xiao)作坊回家(jia)的(de)場(chang)景(jing)：“出了屋就感(gan)覺陽光(guang)格(ge)外亮(liang)(liang)，那(nei)時胡同里(li)(li)還沒(mei)那(nei)么多人，他(ta)(ta)搖著輪(lun)(lun)椅(yi)，膝蓋上蓋一件舊棉襖。我推著自行車，雍和(he)宮紅墻(qiang)襯托著我們。宮里(li)(li)有檐角的(de)風鈴聲(sheng)傳來，上空有清亮(liang)(liang)的(de)鴿哨，這是他(ta)(ta)小(xiao)(xiao)說里(li)(li)常寫到的(de)。回到家(jia)，他(ta)(ta)父(fu)親(qin)開(kai)門(men)，他(ta)(ta)把(ba)車搖進小(xiao)(xiao)屋，把(ba)自己從輪(lun)(lun)椅(yi)挪到床(chuang)上，他(ta)(ta)不愿別人幫忙。”

　　在(zai)八十年(nian)代，朱(zhu)偉(wei)又(you)是(shi)極早向一批作家(jia)約稿，先讀到酣暢(chang)淋漓(li)小說(shuo)的(de)文(wen)學編(bian)(bian)輯。他說(shuo)，當編(bian)(bian)輯時(shi)自己屬于特別狂妄的(de)小青年(nian)，“我只瞄準一流(liu)(liu)作家(jia)，二(er)流(liu)(liu)三流(liu)(liu)作家(jia)不在(zai)我視野(ye)之內(nei)。這個(ge)(ge)很招人(ren)(ren)恨(hen)的(de)。我比較驕傲的(de)是(shi)我能(neng)判斷。”朱(zhu)偉(wei)說(shuo)，優秀的(de)編(bian)(bian)輯可以嗅出來(lai)這個(ge)(ge)人(ren)(ren)將來(lai)能(neng)成為(wei)大作家(jia)，這就是(shi)編(bian)(bian)輯的(de)本事和本職。

　　在朱偉的回憶中，八十年代的文學編輯和作家的關系(xi)是如此親(qin)近。那(nei)時(shi)莫(mo)言交給他的總是抄寫(xie)得(de)很干凈的稿子——“用軍藝那(nei)種(zhong)16開500字薄薄的綠格大稿紙，每一(yi)字都寫(xie)得(de)方方正(zheng)正(zheng)，字體扁而幾乎一(yi)致，其間幾乎沒有涂改，一(yi)如他永遠(yuan)整潔的床鋪(pu)。”

　　和莫(mo)言約稿，還發生過一(yi)樁(zhuang)趣事。《紅高粱(liang)》是朱偉失(shi)而復得(de)“搶”回來(lai)的(de)。“一(yi)個優秀作家(jia)‘井噴’后，就像一(yi)塊儲量豐(feng)富的(de)油氣田，我就會(hui)緊盯他的(de)下一(yi)部……我會(hui)騎著自行車(che)一(yi)趟趟跑我守護的(de)所有‘油田’。”

　　在《人民文(wen)學》當(dang)編(bian)(bian)輯，朱(zhu)(zhu)(zhu)偉勤勞而執著(zhu)。莫言動(dong)筆寫之后，朱(zhu)(zhu)(zhu)偉就時不(bu)時去魏公村(cun)問莫言寫得如何了(le)。誰料《紅高粱》寫完，被其他(ta)刊物編(bian)(bian)輯拿(na)走了(le)。朱(zhu)(zhu)(zhu)偉一下子急了(le)，立馬要(yao)求莫言給(gei)對(dui)方打電話(hua)講清楚，自(zi)己(ji)也隨(sui)后打電話(hua)請對(dui)方把稿子“退”回來。結果是圓滿的，《紅高粱》發表在1986年第三(san)期《人民文(wen)學》上，而朱(zhu)(zhu)(zhu)偉回憶起來不(bu)由感覺(jue)，年輕(qing)時真是“狂妄不(bu)顧(gu)一切”啊！

　　朱偉說，當年(nian)初相識時，那些(xie)作(zuo)者(zhe)還都不(bu)是“大作(zuo)家(jia)”，認識了之后就成了交情不(bu)錯的(de)朋(peng)友，所以幾乎沒有約稿的(de)困(kun)難。“這是一種(zhong)朋(peng)友之間的(de)關系(xi)(xi)，而不(bu)是一個(ge)編輯和一個(ge)作(zuo)者(zhe)之間的(de)關系(xi)(xi)。”

　　早年(nian)與作(zuo)家(jia)(jia)打交道的(de)方式，也影響到后(hou)來朱偉(wei)在雜志社做主編(bian)，培(pei)養年(nian)輕記(ji)者的(de)方式。“我(wo)跟他們說，當記(ji)者或者當初級編(bian)輯的(de)時(shi)候，要有(you)一個基(ji)本功——你(ni)要去(qu)黏作(zuo)家(jia)(jia)，去(qu)吸人家(jia)(jia)，因為你(ni)剛開始是一個小編(bian)輯，人家(jia)(jia)是大作(zuo)家(jia)(jia)。”

　　朱偉(wei)提到(dao)他(ta)當(dang)初(chu)和王蒙約稿(gao)，就(jiu)是(shi)“小編(bian)輯和大作(zuo)家之間的(de)關系”。“我(wo)會經(jing)常到(dao)他(ta)那(nei)兒去(qu)，跟(gen)他(ta)去(qu)聊，慢(man)慢(man)地(di)王蒙就(jiu)說我(wo)挺有思想的(de)，認(ren)可我(wo)了。”朱偉(wei)覺得，跟(gen)作(zuo)家聊天(tian)的(de)過程，你(ni)是(shi)被啟(qi)發(fa)的(de)。而一(yi)旦(dan)當(dang)思路被啟(qi)發(fa)以后(hou)，你(ni)自己也(ye)就(jiu)長大了，這也(ye)是(shi)一(yi)個學習的(de)過程。

　　八十(shi)年(nian)代，是世人眼里(li)文學經典迭出的(de)“黃金時代”，恰逢其時，朱偉親歷了一群作家創作的(de)現場。時隔30多年(nian)重(zhong)讀(du)那(nei)些人的(de)作品，重(zhong)寫那(nei)些過往，其中感(gan)受亦是獨特的(de)。

　　令朱(zhu)偉極為感(gan)慨的一(yi)件事是(shi)，隔了數十年，那些書還(huan)能讀。說明(ming)作品都經受住了時(shi)間(jian)的檢驗，比如《白(bai)鹿(lu)原》。“作品還(huan)是(shi)要(yao)隨著時(shi)間(jian)去沉淀，如果(guo)時(shi)間(jian)沒有消(xiao)磨(mo)你的作品，說明(ming)就是(shi)經典。”

　　朱偉笑言(yan)，身在(zai)作(zuo)家朋友圈，如(ru)果對他們新近創作(zuo)的(de)(de)小說不太(tai)滿意，他仍是會(hui)直言(yan)不諱地提(ti)出自(zi)(zi)己(ji)的(de)(de)批評意見。“如(ru)果說一個作(zuo)家能不斷(duan)往前走(zou)，那他就(jiu)可(ke)以(yi)超越自(zi)(zi)己(ji)；如(ru)果作(zuo)家認為自(zi)(zi)己(ji)已經很(hen)牛(niu)了，作(zuo)品是不容你批評的(de)(de)，那個作(zuo)家就(jiu)已經被淘汰了。”

　　“八(ba)十(shi)年(nian)代(dai)(dai)是一個那(nei)么開(kai)(kai)放(fang)的(de)時代(dai)(dai)，培養了(le)一批思(si)想特(te)(te)別(bie)解放(fang)，眼界特(te)(te)別(bie)開(kai)(kai)闊的(de)人(ren)。八(ba)十(shi)年(nian)代(dai)(dai)又是一個那(nei)么好(hao)學(xue)的(de)時代(dai)(dai)。”朱偉(wei)表示，回顧的(de)意義在于使現在的(de)年(nian)輕人(ren)知道，曾有那(nei)么一個時代(dai)(dai)的(de)存在，而不要如今一味沉迷在消(xiao)費時代(dai)(dai)里，文化變得越(yue)來越(yue)低質(zhi)化。